天上大概是起了云,今天暗得似乎比往日快了一些,几个宫女进来点了灯。
四五过来说,淑妃娘娘留太子殿下在金华宫用晚膳,这就派人去通报皇后和太子妃。我闻言赶紧向跟两位皇子告辞。见太子各般推辞,三皇子便说:“还不急。你去告诉母妃多少等一等,今天还有些事情。若是父皇说今日先不传召我们,再张罗摆膳的事情也不晚。”
四五走了,我没走成。两位皇子不说话,各捧着一本书自得其乐。我站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站久了无聊,就偷眼看着室内的摆设。淑妃以恬淡雅情自居,整个金华宫里都没有什么鲜艳摆设。三皇子书房里除了架上累累的书卷和桌上的笔墨纸砚,不是些绿森森暗沉沉的旧铜器就是些只有几个墨字的旧白瓷。眼光转到墙上挂的字画的时候稍微停了一下,一张颇大的黑压压的山水,两边挂着两条篆书对联,我盯了半天也没看懂一个字。
不想太子翻书时发现我在瞅那张画,也往那边看了一眼,问:“三弟怎么又把这张挂回来了?过去皇祖母不是嫌这张画太暗,看着心里堵得慌,赏了你一张水月观音像么?”
三皇子正看到佳处,听到太子突然对他说话略微愣了下神,随后笑着说:“皇祖母仙逝之后,再看见那幅画难免睹物思人,所以过了百日就让人收起来了,打算到周年时候再拿出来挂一挂。”
太子嘴角微微一紧,用异样的声调说:“你倒是有孝心。”
“皇兄言过了!我原先并不曾对皇祖母赐的画上心,都是母妃。有时候母妃来我这屋里说话,抬头看见那幅水月观音就掉眼泪。母妃去年开始就说眼睛发花,在屋里穿不上针了。我怕她哭多了更伤眼睛,才让人收的。”三皇子放下书,歪着脑袋看着那面墙,说:“皇兄也不喜欢这幅山水么?”
“倒也不是。只是好奇,宫里有的是名家好画,三弟为何单单喜欢这张没什么来历的?还是说,三弟慧眼独具,看出来这个画师日后会出息?”
三皇子苦笑着说:“愚弟哪有这个本事。这幅画的是雨夜山行,远看是一团漆黑,凑近细看却觉得有趣。山石、台阶、庙宇、行人、树木、溪桥、舟船都历历在目。我是不太出门的闲人,觉得它题材别致,又挺耐看,就一直挂在这儿了。”
“原来是暗藏玄机,三弟果然志趣非凡。倒是愚兄眼拙,看不出其中妙处。”太子冷冷地说,书页倒是在他手下哗地一响。
三皇子讪讪答道:“皇兄这是说哪里话!宫里好画虽多,可是名贵古画一旦挂出来,见了日光就难免褪色,无法补救。所以,我这墙上有点东西挂着就好,何苦糟蹋那些珍品?”说完这话,他就低头咳嗽起来。
太子淡淡一笑:“三弟如此知道俭省,真是贤德。”起身走到那画前面,仔细看了起来。
我在旁边立着,愈发觉得这书房里的气氛不对,就像一个又热又静的夏天午后,其实在酝酿着一场雷雨。我只能暗怪自己眼珠子往那边瞎转个什么劲儿,惹出这一串阴阳怪气的话来!我明明根本不懂书画!
去打听消息的小内监回来了,说皇上让我们这就一齐去回话。我们刚要出门,四五就奉淑妃娘娘的命令拿了件淡灰色的外褂来给三皇子加上,仔仔细细地从顶扣到底,每一处都拽熨帖了才退下去。我在旁边偷眼看着她手上的一举一动,暗想三皇子脾气这么好,难怪手下人也都服侍得更加尽心。
我们辞别了淑妃,走到皇上处理公务的御书房。皇上刚刚把不知道哪宫娘娘派来的人骂走,还站在那儿看着窗上的湘妃竹帘子生闷气。等我们进屋行完礼,皇上就气呼呼地回身骂道:“你们又要来说什么?琼儿刚出事,瑶儿也又来凑热闹!”说完皇上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折子,狠狠摔在地上,说:“朕还真小瞧了那群老不死的!”
内监小心翼翼地捡起奏折捧回案上,三皇子才小心翼翼地说:“宫里这些案子终于快能收尾了,儿臣前来讨父皇个旨意……”
“收你个头!”
“儿臣失言,父皇息怒!”三皇子赶紧又毕恭毕敬地弯下身去。
“罢了!朕没说你!讨什么旨意?!想干什么尽管去干!珏儿,你来是要干什么?”
“禀父皇,那‘东风起’的事情……”
“改日再说!今天朕被这破玩意儿搅得够心烦了,下去!”
“儿臣遵命!”太子赶紧也弯下身去。
“鸢英领你又来凑什么热闹?!朕不是也给你放权了么?!要抓谁就抓去吧,少拿些屁大的事儿来烦朕!”皇上骂完一通便泄了气,自己揉着眉心,用疲惫的声调说:“本来想让你们来聊聊这些事情,不想刚才翻出那么一本折子来,惹得朕脑袋疼。珏儿、瑞儿,你们等事情完了写写奏上来就好,明后天再说。都退下吧!”
两位皇子从小在皇上身边长大,自然十分乖觉,拱着手就往外退。我本来还想仔细听听两位殿下怎么讲说这些天的事情,也落个心里明白,现在听不成了,心里有点失落,退时迟缓了一步。不想这一点走神也被皇上看在眼里,烦躁地问道:“怎么?鸢英领还坚持要说?”
“陛下恕罪!微臣这就告退!”我吓得后背一阵冰凉,差点碰到旁边的花盆架。
不想这时三皇子又往前迈步道:“父皇,儿臣要禀报的事情不急,回去整理一番,改日再说也不迟。但鸢英领要说的事情,儿臣等确实不敢定夺,父皇不妨拨冗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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