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漏的水声像是在我后脑勺上冷冷一敲。
不说是不行了,但我真的摸不准皇上是觉得我哪里好笑,只好又拿出泥鳅精的老大爷来讲了一遍。
“泥鳅精,哈哈哈哈……这慕容氏,平时看着端庄持重,原来私下里竟这般顽皮!”皇上笑完,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个玉把件儿在手里搓着,问:“朕瞅着她和两个公主只是客气,并不算亲厚,怎么单单在你面前分外活泼?”
“两位公主身份高贵,怎能随意,太子妃娘娘自然有分寸。”我讪讪回答:“因为迎亲路上相处过一段时间,娘娘进宫以来对微臣一直很照顾。”
皇上沉吟了一下,问道:“那你瞧着她把朕的儿子伺候得怎么样?”
“太子妃娘娘贤惠又灵巧,伺候太子殿下自然是十分上心。”我一说起来便走了嘴:“现在就亲手缝上夏天的衣服了。”话说出来收不回去,我反正是觉得一个养尊处优惯了的金枝玉叶能这样不容易了,还能怎样更上心?
“嘿,慕容扬那老东西!自己什么本事没有,倒是养了个好女儿。罢了,朕那琉璃杯总算也没白砸。”皇上说着说着,声音里突然带了悲伤的意味,“你本来是要跟朕说什么事情?”
“回皇上,搜宫时,微臣在赤荣宫搜出了一些……”
“这个朕知道了。”皇上叹了口气,说:“也正在为这事烦恼。”
“微臣知罪,不该提……”
“你瞎认什么罪?”皇上端起茶杯,喝干了放在桌上,朝我使了个眼色。我赶紧提起茶壶给他添水。“鸢英领啊,你说,朕该拿她怎么办?”
“微臣不知……”
“呵呵呵呵,对,你当然不知道。朕都不知道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啊?你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皇上垂着头,连连苦笑。
“陛下,要不……”既然皇上心绪不佳,现在营房里又没有顶用的副领,大小事都没人管,我也该回去了。不想皇上突然发问:“鸢英领,你今年多大?”
“微臣快十九了。”
“唉,十九,多年轻啊,她刚嫁给朕的时候也差不多这么大。”皇上自己盯着香炉里升腾的烟雾,自言自语般地说:“她家世不显赫,识字也不多。但朕就是喜欢她这点,因为什么都不懂,所以什么都不掺和。不管外面发生什么,在她那儿都可以扔到一边,眼前只剩一个爱说爱笑爱撒娇的小女人。鸢英领,你年纪小,没看见当年那场兵乱。那时候……那时候,是真难啊。凡是陪着朕走过那年月的老人儿,朕都分外看重,不管有多少新来的年轻妃嫔,朕都不曾抛下她们,还时常过去看看。这些年过来,她的容颜老了,但是那笑容没有变。鸢英领,你说,这人的笑还是原来的样子,心怎么就变了呢?嗯?怎么就变了呢?!”
皇上知道我没有答案,自己继续念叨着:“朕这些日子宠爱田氏,本来还指望她给朕再添几个孩子。今天知道此人原来如此阴毒,朕当然失望——但是并没有像看到莞尔那里搜出那些东西那么难受。其他人多少都有错,可朕都没有这么难受。鸢英领,她明明是最没有心机、最简单的人,怎么到了今天这步呢?朕没赏过她那些财物,她的娘家也拿不出来,不用任何人说,朕也能猜到这是勾连外臣受的贿赂。鸢英领,你知道么?朕不是头一天猜到这事情,她这样一个百事不操心的人突然开始为哪个朝臣说起话来,朕岂能不疑?她只是自以为做得滴水不漏罢了!可是,朕就是不愿意信,一直以为这不是她能做得出来的,以为她在后宫不得不讨好皇后,是替皇后说的这些话。鸢英领啊,你干嘛给朕把这些东西翻出来啊?你干嘛要逼朕啊?!”
“微臣……微臣该死!”我在罗汉床前跪下来。
“你起来。我知道,你只是照章办事。朕也知道,瑞儿向来谨慎,当然要把这事情推给朕来亲自定夺。可是,让朕怎么下手?宠了她这么多年,她现在还正怀着朕的孩子。朕是能原谅她利用朕的信任做了这些事,还是能让琮儿、玲儿没了亲娘?让这两个最没心机的孩子从此也恨上朕?鸢英领,你还小,不知道‘关心则乱’。你来问朕要主意,可是朕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陛下!”我在皇上面前跪下来,说:“微臣还有些事情没敢告诉三殿下,虽不知道陛下爱不爱听,还是求陛下让微臣把话说完!”
“你说。”皇上点了点头,向后找了个靠枕歪下了,像是累坏了的样子。
“微臣本来是想求皇上三思,不要急着按宫规发落愉妃娘娘的。”
皇上抬起眼皮看着我,眼里闪烁着跳动的烛火。
我伏在罗汉床前的盘金毯上,大声说:“微臣该死,那天搜宫的时候,在放那些财物的柜子里,还发现了娘娘的一些信件,忍不住偷看了,还请皇上降罪!”
皇上没说话。我继续说:“皇上不是问微臣,愉妃娘娘为什么会走到收受贿赂这一步么?娘娘也有自己的苦衷啊!”
我讲起了在家信中看见的姐姐病死、甥女无依、侄子不成器这些事情,讲着讲着,把自己都讲得泪眼婆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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