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滴滴答答地溅在笔洗的已经染上淡淡墨痕的瓷底。
脱力昏倒的太子妃被巫女们掐醒了,扶着走过来。她坐在我旁边,松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
知道她过来了,我也壮了胆,睁眼看着笔洗里的光景。发黑的浓稠血液缓缓流下来,掉在笔洗里,血液蔓延开来,现出一只扭动的虫。我皱着眉头把脸转向别处,直到再听不见滴血声才转回来。
白瓷盆里已经一点血液也不剩了,只剩了蠕动翻滚的虫。我望向太子妃,她苍白着脸,摇摇头说:“十五条!整整十五条蛊虫!也真够狠的!把伤口按住吧!”
“怎……再怎么办?”我乖乖按着那个流血的口,牙齿不由自主地咯咯发抖,就差没尿裤子了。皇上这会倒像是美美地睡着了,双目微闭,面色和悦,呼吸平稳。
“没事,别担心。”太子妃抓过皇上的另一只手,搭了一会脉,又让另一个巫女也过来搭脉。两个人互相点了点头,说:“总算是干净了!”
“怎么办?”我怕笔洗里那些虫爬出来,忍不住往后挪了几寸。
“皇上没事了,让太医开副安神补气血的药,歇歇就好。”太子妃边说边疲惫地从头上摘下那串红珊瑚抹额,看见我的怂样又叹了口气,“你别怕,这些蠢虫刚刚把那点血液一口气吸光了——没有血液它们就爬不动。”
“妈呀!”我鼓起勇气往那盆里看了一眼,还是转过头望着别处,连那把匕首都不想要了。
“你看这儿!”太子妃伸过一双冰冷的手,扳过我脑袋让我看着皇帝的手腕。我割的那道口竟然渐渐愈合了,只剩下了一点点像擦伤的血痂。
“咦?”我顾不得管那虫了,再转脸看看皇上。他仍然无知无觉地安睡着。
“信我就对了吧?”太子妃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
“娘娘太厉害了!”我冲她抱了抱拳,收起匕首扶着榻沿站起身来,一边捶着跪麻了的腿,一边问她:“可是接下来怎么办?娘娘,各位殿下是一定忍不住要问的啊!”
她摘下珊瑚耳坠,揉了揉耳朵,淡然回答:“皇上自己什么都不会记得,只会觉得做了个怪梦。”
“那我也说我不记得了?”我摇了摇头,说:“算了,我就装聋作哑,打死也不说!娘娘辛苦,各位辛苦!皇子们还在外面等着,咱们收拾收拾吧!”
她们换回原来的衣服,撤下挂在门窗上的毡子。御书房门一打开,就看见三位皇子、皇后娘娘和一群随从在台阶下朝我们涌来。
“臣媳见过母后,父皇已经没有大碍了!”太子妃走下台阶向皇后施礼。
皇后娘娘早已急得面无人色,也顾不得礼数,直接拨开她就奔着门冲过去了。嗡嗡央央一群人涌进去,只剩了我们在门槛外面面相觑,我手上还端着那一钵儿从皇上身上取出来的蛊虫。
一阵夜风吹来,吹起一身鸡皮疙瘩,我想起太子妃刚才出了许多汗,现在正怕凉风,就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搭在肩膀上。
“不用。”她害羞地躲了一下,又添了一句:“你衣服也不多。”
“娘娘别冻着,不用管微臣,微臣这会子热血沸腾,一点儿也不冷。”一说到“热血”二字,我手腕就一阵麻,手里端的那个白瓷笔洗里的蛊虫们听到“血”字,好像都激动得扭了一下。
太医们在屋里乐滋滋地说:“恭喜皇后娘娘!恭喜太子殿下和两位王爷!陛下脉象平稳,呼吸匀停,确实是无大碍了!”皇后娘娘这才把一直绷着的哭声放出来。然而,还没哭两声又收回去了,风风火火奔出来要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害人。太子妃和那十个巫女一下子紧张起来,太子接受了“不能说”的条件,皇后娘娘可不一定依。
“我过去!娘娘先在这儿等着!”我胡乱安抚了一下她们,赶紧独自端着那笔洗迎过去,揭开上面扣的丹青碟子。“回皇后娘娘,这就是害陛下的邪蛊!”
钵口一转到灯光下,屋里屋外响起一片高高低低的惊呼。
“是……是谁这样害父皇?!”一向勇武的二皇子也躲在了内监身后。
“还有谁?!定是那野种贱人!”本来吓得差点没尖叫起来的皇后娘娘突然恢复了威严,绷着脸色整了整衣襟,说:“去传话,把那姓田的婢子带到刑房!本宫要连夜审她!还要看着她把这些东西一条一条地吃下去!若是还让她活到明早……”
“母后,不可!”太子赶紧出来拦,“此事牵连众多。儿臣觉得,还是留着让父皇自己定夺!”
“区区后宫妇人想兴风作浪,何劳你父皇动手?!”皇后娘娘一甩袖子,说:“谁也不用管,本宫亲自来审。三九,拿着!去刑房!”
我把碟子扣上,那个被叫做“三九”的宫女带着几乎要哭的表情接了过去,跟着皇后娘娘一阵风走了。
“大皇兄,既然这样,留下看护父皇的人,其他人就先散了吧,我派人去刑房看着点。鸢英领,还得再劳烦你一下!”三皇子出来说话了,虽然已经是暮春,他还是穿着剪绒里子的外褂。
“我来看护父皇!”二皇子这会恢复了精气神,第一个站出来。
“还是我在这儿吧。”太子若有所思地说。
“大皇兄,今天辛苦皇嫂了,你先送皇嫂回去再回来也不迟。”
三皇子这么一说,太子这才想起还在外面站着的太子妃。我看见他身上多了件深蓝斗篷,心里就有了气,既然差人回去取了衣服怎么不记得替太子妃也带件来。
内监、宫女和太医都不言语,早就在皇上周围做起了各自该做的事情。二皇子大大咧咧地拖张凳子坐在皇上榻边,说:“大哥、三弟你们就放心去吧,这儿有我呢!”
三皇子朝我点了点头,我知道皇后娘娘只顾走得急,要审田昭仪也还得我派几个踏实人去牢里提,就同他先出了屋门。太子妃垂着头站在桂树的阴影里,我向她辞行,只见她略微颔首示意,看不见她表情。
走出去没几步就听见太子出门的脚步,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听不见他站在那里和太子妃说了几句什么,就听见太子妃“哎呀”一声,被太子打横抱起来朝青虬院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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