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弄明白皇上这一步一步都是在干什么,让我去看太子妃又是什么用意。
太子妃倒是很热情,尽管因为不舒服在卧房里躺着,还是直接让宫女带我去她床边坐着说话。
静思堂里仍然点着那种气味略有点辛辣的香,太子妃身上只穿了件粉红绫子寝衣,看见我进来请安偏翻了个身冲里,只顽皮地笑道:“哟,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来了?可去拜见过缸里那位老大爷了?”
我给她行过礼。“娘娘这是哪里的话,只是听说娘娘不太舒服,这会得空来看看。”
她翻过身在被窝里趴着,歪脸看着我,两只脚也不老实地翘起来,不高兴地问:“听谁嚼的舌头?!”
“那看来娘娘今日是挺舒服了?”我说了句气话。知道今天时间紧迫,即使太子妃对我不见外,让太子回来撞上我坐在他们寝室里也不是什么好事。于是我直截了当地说:“是皇上派微臣来看看娘娘怎么样了的。”
“唉,还以为你自己长良心了知道来看看我了!”她放低脑袋,把脸贴在湖绿缎子绣鸳鸯荷花的枕头上,冷笑道:“我知道你来打听什么!去和皇上说,我歇了一天好多了,不用挂心。”
“那娘娘可是真好多了?”我像大婚那天晚上那样,在她床前蹲下来。
她愣了片刻,看着我,苦笑着说:“没事,真的”
我记得她在最后一刻大汗淋漓地倒下去的情形,小声问道:“娘娘,这是微臣为自己问的。”
“没事的,只是有点累着了。”她打了个呵欠:“蛊虫实在太多!耗费了不少力气!”
我想问些事情,又犹豫了。
她笑了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没有法力,是那十个人有法力。好比她们是十味药,我是个熬药的锅子。懂了吧?最后那一下吓着你了?只是因为自己体力消耗得多,她们一齐把法力收回去的时候,我像是抽空了,就趔趄了一下。没事的!”
“看来这作法也不能常搞,别累坏了……”
“放心,我有分寸。”她冷笑了一下,说:“再说我好歹也还是个娘娘,还能什么事都探头么?”
太子妃翻过身,抬了抬头,我便扶她坐起来,从旁边的楠木简榻上拿了个大靠枕给她放在背后。
“哎,不对,拿这边这个!”她支着身子不肯倚下去。
“娘娘这枕头里都有讲究?”我换枕头的时候仔细瞅了瞅这一对放在两边的青绿缎子靠枕,明明一模一样。等她坐好了,我从旁边衣架上拽了件玉色夹袄给她披上,她才羞涩地说:“你先去拿的那个是珏……是太子的。”
“这……这有什么区别?”
等我在旁边一张螺钿圆凳上坐下,她耐心地解释道:“他有时候白天回来,只愿意在那个硬榻上歇着。我平日脂粉、发油、熏香用一大堆,身上香气太重,靠过的枕头难免沾着这些气味。太子身上本来就那么一点刚刚好的木香味,若是回来闲躺一阵就沾一身甜腻腻的花草气息,再出去见大臣多不好?所以两个人的枕头被褥我都记着,不能用混了。”
“我的天啊!”我皱了皱眉头,问:“娘娘,微臣一个女子尚且不懂什么香是什么,敢问一句:前朝那些大老爷们儿真的闻得出来这个?!”
“这是因为我屋里还点着香,你不觉得。到了没有香味的地方,就明显了!”
“娘娘也不容易!”我由衷地叹了口气。
“不说这些了!”她红了红脸,岔开话题说:“我猜你和皇上都还想知道蛊虫的事情,大体同你讲讲吧。我那天不是告诉你麟国有个部族沉溺于蛊毒之术,人人都会制毒用蛊,连新郎新娘成亲都要相互下蛊吗?皇上中的就是这个!”
“就是这个?!怎么中的?”
“这你别问!皇上自己知道!”
“是!微臣不问!”
她抬手指了指桌子上的茶壶,我赶紧起身去倒了一杯来,茶具还是大婚那天的那套喜相逢大蝴蝶。她喝过茶,继续讲道:“这个部族也有好几百年了。可是麟国这一代国君福叻王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这个部族太过阴森邪恶,派大军把他们全族剿灭了。照我猜想,你们宫里这位田娘娘,兴许就是那个部族的遗孤,还怀有这独门本事。你肯定奇怪她的蛊是怎么拿到宫里来的?”
我点点头,答:“娘娘说的正是!微臣正想不通,她又没什么行李带进来……”
“这还真怪不着你!我正要说到这奇异之处了,别处的人养蛊还用个匣子罐子什么的,他们是从小就在自己身上种着蛊苗,要用的时候就放点血养出一对来——具体怎么养我也不知道,反正只要有他们人活着,蛊是要多少都有!”
“妈呀,吓死人了!”我一想到人身体里面藏着那些东西,就觉得自己浑身刺痒,想去抓挠。
“所以福叻王把他们都剿灭了。”太子妃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我想了想,又说:“可是,整个部族一下子都灭了,还是有些残忍啊!”
“很难说……这些事很难说的,我也不是那么清楚,只是曦国离麟国近,比你们听说些那边的事情。”她蜷起膝盖抱着,又重复了一遍:“这些事很难说的。有时候会觉得灭族残忍,有时候又觉得那个部族也太可怕。我兄长小时候顽皮,偷看过不少市井杂书,得空拿里面的野史异闻讲给我们听。有本书上写道,一个曦国商人做生意走到那边,不小心误闯了那边人家的后院。那院子里有个茅亭,里面放着些像人又不像人的东西。他走近一看,发现都是活人,被砍断手脚弄哑了,用来养蛊,吓得落荒而逃。不过还是叫那边人抓了回去,也被……”
“我的天啊!”我一时说不出别的话。
“喂蛊虫需要用活人的流动的血,让那些人跑不掉也喊不了,渐渐被蛊虫耗干。”太子妃扯了扯衣襟,皱着眉头说:“可是我兄长那这事情问去麟国的使臣,使臣却说这故事是假的,若是那商人也被抓去养蛊了,这故事是怎么传出来的?使臣倒是说,他在曦国行走,见一些蛮族部落都拿原木雕的人形当神拜,大祭的时候杀一个俘虏,用血浸泡。遇到天灾或是疫病的时候,就往神像上砍刀,说木雕替人把苦受完了,灾祸就过去了。等旧木雕上刀痕满了,便再做一个新的,旧的也还放在亭子里供着。编故事的人兴许是见了这些木雕,就信口胡说——可不还是要用血么?”
“是啊,还是挺吓人的!”我还是觉得浑身都像蚂蚁在跑,恨不得狠狠抓挠一番。
“哎,快端午节了!我宫里人前些天做了不少香囊,你拿个回去戴着。”太子妃抬头看见自己帐子角里挂的各色也香囊,突然想起来了端午节。我赶紧推辞:“娘娘,好不容易做的,就留着吧。微臣戴个香囊香谁去?!大半夜上御花园巡逻时候给蚊子闻?”
“你呀,怎么就没一点女孩子样!”她笑着瞪了我一眼,又想起了什么,翻起自己腿上搭的那床被的里子,指给我看。“你瞧,这就是我那天给你讲的箪竹布,你看好不好?你拿点回去做件贴身衣服穿?”我又推辞说:“娘娘,我们一身从里到外都是宫里配好的,互相都得一模一样。这好布料您就留着吧,微臣真用不上!给微臣就是糟蹋了!”
她长长伸了个懒腰,笑着说:“想着赏你些东西,你倒还这么难伺候!说回正事吧,那田氏一定是早就把蛊放在了皇上身上,但皇上最近可能是才对她动了杀心,才会突然发作。”
杀心?我心里暗自嘀咕,皇上这几天对田氏明明十分在意。
“那蛊灵敏得很!听说,起一点念头它们都会察觉!不过啊,下一条都够人受的了,这田氏怎么一下子下这么多,我也想不通!”她说着说着,突然伸头向外喊道:“什么时辰了,太子爷是不是快回来了?”
一个宫女在门口回答:“娘娘,太子爷先前派人回来说,皇上、皇后、三皇子都身子不好,他先去看望一圈再回,叫娘娘自己先用膳,不必等。”
“没事,晚点摆饭吧,本宫不饿。”她转脸笑着对我说:“既然他还不马上回来,你留在这多跟我聊两句。”
本书由沧海文学网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