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白天挺热的,天黑下来,起了点小凉风,还有些冷。
我挑着僻静人少的路线往营房走,回去还有诸多的事情要做。当年师父真为接班栽培我的时间并不长,我又觉得自己年纪轻,办事不牢,怎么也得再做上几年才好意思说走,还不曾着眼栽培将来替我的人。除了那一包袱东西,我也得找到时间把最近这些案子中我知道的部分托付给最可能接手管鸢英卫的人。现在七八犯了事,恐怕也就是三七了。但是这次她伤得厉害,听吴太医说幸亏没伤到肺,否则就麻烦了。这伤不是出了事被歹人打得,是被自己主子随手打得,所以我也不敢确定她还有没有长留宫中的心思。不过好歹得先交代给个人,要不等皇后娘娘一好起来,就会想起来收拾我了。
虽然在守孝,宫里也在渐渐开始准备端午节了。膳房的采买内监已经报了这些天要运进来多少斤糯米绿豆,多少斤鸭蛋,多少斤新鲜叶子。太液池里水位高一些了,花匠们撑着小船,运着一瓦缸一瓦缸的嫩,慢慢往池里放。可能过几天水绿了,叶子也密了,水面上的光景就会和往年一样,没人记得从泥里挖出来的那些东西。
要不是还不断出着不让人痛快的事,可能已经没人记得静思堂前那一朵下了毒的玉兰花了。
这些天我都没在花匠中看见过兰鹤舒——看不见最好,他不出来露脸便是安全的。
不知不觉间,我又走到了两侧栽种着女贞树的那条小道。尽管天黑了,那股子复杂的气味还是重重地压下来。我想起今天早些时候,太子在这里对我说的那句“至亲至疏”。从今天在龙乾宫听见的话来看,太子似乎还在为太子妃不肯告诉他驱蛊的法子而烦闷,皇上却暗示他别再追问,让一步。听皇上其他的话,太子和太子妃像是不太和睦。
这我就想不通了,太子妃心里想的全是怎么把太子照顾得更好,已经到了琐碎的地步。这一对才貌双全的璧人有什么好不和睦的呢?昨天夜里,太子不是把太子妃一路抱回青虬院的吗?我暗自笑了笑,我又操心这个干什么?太子妃虽然是我迎回来的,终究不是我的亲人,我为何如此看不得他们过不好?
胡思乱想一番,我又记起酒这东西来了——反正不知道还有几天的活头,要不今天夜里偷着喝一点儿?
不行,既然只剩了寥寥几天光景,把这点差事好好当到底吧。
前面的灌木丛唰啦唰啦地动了,茎杆间隙里面冒出一个小人儿,歪歪扭扭地爬到小路中间,听到我脚步声就转身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我。
我走近几步,朝着他蹲下来,他嘴角挂着一线口水,指着我说:“大鸟帽子!”
我笑着对他拱了拱手,慢条斯理地对他说:“微臣鸢英卫统领七六见过六殿下!”
“大鸟帽子!”他又重复了一遍。
“对,大鸟帽子送六殿下回去吧!宫里人找不到殿下该急了!”和这个孩子没法讲理,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吧,这次见了大鸟帽子没哭已经够给面子了。我抱起他往碧蕊宫方向走去。
“大鸟……大鸟……”他趴在我肩膀上,喃喃念叨着。
“嗯,大鸟!”抱着他,我突然想到,我都有多久不曾去过碧蕊宫了。在两年前那件事之前不常去,那件事之后更不常去。悦妃降成了徐才人,但是因为已有一儿一女,还住着令人眼热的碧蕊宫——可是皇上再也不想靠近她了。早上胡师父同我讲论了一番祸福,这人间祸福,就是如此难料。
“大鸟……”六皇子又念叨了一句。
我突然起了点贼心,悄声贴在六皇子耳边说:“六殿下,大鸟带着你飞好不好啊?”
“飞……”他眼睛眨也不眨,喃喃说着。不知道是答应了,还是根本没听懂,只是模仿。我看看四周没什么人,就把他平托着,小声说:“殿下当心,咱们飞喽!”我在小道上转圈小跑着,托着他时左时右,时上时下。李慕贤那个粗犷的父亲最喜欢这样把孩子惹得吱哇乱叫。可是这六皇子不同一般孩子,既没有吓哭也没有逗笑,一直极其淡定地由着我带着他“飞”。等我跑累了,笑着把他抱正了,说:“六殿下真厉害,一点都不怕。”他还是只回答我一句:“大鸟帽子。”
碧蕊宫里正乱成一团,我走到他们宫门口,对守门的小内监说在花园里发现了六殿下,给送回来了。他一下子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眉开眼笑地一边往里跑一边嚷着:“六殿下找着了!六殿下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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