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营房赶紧拧了把手巾擦了擦脸,又去挨个看了看那些因为闹肚子、中毒、生疹躺在屋里出不去的小姑娘。反正回来晚了,盛出来的饭菜已经是凉的了,再拖一阵也不打紧。
一吃完晚饭,我就去了三七屋里,等着二三过来好商量那把火的事情。
二三回来的颇晚,又洗了个澡才来。来了吞吞吐吐地没说几句,我们三个就一齐陷入了沉默。
女监牢里的这把火显然是有人来故意放的——这人手法极其拙劣,点了好几次才成功,还留下了不少线索:泥里的脚印、衣服上留下来的丝线、引火的器物,甚至随身的号牌都掉在了现场。
一切都要做得“昭然若揭”。
号牌的主人已经找到了,美人姚氏所居卧霞轩里的管事内监一五六。
可是这位一五六喊冤喊得肝肠寸断,说自己昨天见了一见品霜厅里管水的小八子,回来就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腰牌了。可是品霜厅吕美人今天一起床就在为自己最好的一套牙瓷茶具碎了一个碗儿大发雷霆,关着门让所有太监在院子里罚了整整一上午的跪。起火那时候,品霜厅没人出门。小八子被抓的时候确实两腿打晃,都快不会走了。
二三是个精细人,等人散了,又自己带着狗寻到了另一个方向,追到了枫香园王美人那里。经过打听,起火那阵,王美人那里的确有个号码四二的小内监不在。王美人喝一种秘制茶汤保养咽喉,要每日定时辰服用。往日都是这个小内监负责,今日到了点没喝上,王美人责问,谁都不知道他溜去了哪儿。回来时候说去取银霜炭时撞见两个小内监偷着在屋角斗蛐蛐,一时贪看热闹忘了时辰。王美人便扣了他今日的饭。
我们实在没想到一下子招惹出三个平时不太显眼的妃嫔来。
事情貌似很清楚,吕美人的小八子偷了姚美人那里一五六的腰牌去给了王美人那里的四二,四二今天去放了火。
可是,一来谁也不招认,二来在后宫里,事情复杂,未必就是看起来这样子,总得有证据才能定论。
各自琢磨了一阵,我们硬着头皮开始梳理这三位不得宠的妃嫔与其他人的恩恩怨怨。吕美人刚刚有要些转运得宠的苗头,田氏一朝侍寝,皇上就把吕美人忘下了。王美人据说也有一副婉转好嗓子,但是好不容易找到机会献歌一曲,却被皇上批评俗气造作,没有田氏歌声清爽。那位位份不高嘴巴却刁的姚美人最近几次想起来要吃个酸笋,膳房都说没了,被别的宫里拿走了。特别爱吃酸笋的人倒是不多,可是跟别人她没有胆子闹,也就能趁着这机会踩田氏几脚。
一经商量,我们都觉得姚美人可能是里面最冤的,吃不到酸笋这事情,明明是因为她偏要在合宫上下齐心吃莲藕那几天耍刁,得罪了膳房的人。为了口吃食,去放把火赔上自己的命,姚美人不至于这么傻。三七和二三抱着脑袋,都说想不清楚:另外两个人素来也不怎么和睦,怎么会联起手来嫁祸姚美人?
我在旁边不说话。
其实,那三个小内监可以审都不审全打发掉,这三个不出众的美人——皇上咬咬牙也可以一齐不要了。我心里怕的还是皇后娘娘。我自知皇后娘娘不可能亲自去做这么昭然若揭的事情。那么这互相咬的几个人究竟是谁想向皇后娘娘递一份投名状?还是被另一个人指使了去给皇后娘娘身上泼脏水?或者说是那个人直接指挥着这几个小内监,这三个美人自己确实不知情,把她们搅和进来只是为了混淆视听?
“可是,火是从先前关田氏的地方起来的!田氏在那牢房里关了那么多天,为什么非要在今天早上——她已经被挪走了之后再放火?!”二三想不明白这一点。
我犹豫再三还是没说话,现在我还不想让她们陪我一起扛着那句“斩尽杀绝”。
田氏啊,这个不让人消停的田氏!
宫里是不是还有其他与她有关的人?
“统领,你说句话啊!”三七有点急了。
“先都关着!那三个美人全都派人盯着点!另外找人继续打听。皇上既然说了正三品以下想抓就抓——说不定再过几天事情就明了了呢?”我挠了挠头。“嗯,把抓到的人先关到那田氏好了再说!”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了。
屋里泛起了那股好闻的潮湿尘土味。
“散了吧。”我朝着皱眉看我的那两个人摆了摆手,回到了自己屋里。
关在牢里那几天我带着伤还能坚持打坐运气,出来之后却完全被左一出右一出的事情牵着跑,压根没有像胡师父提醒的那样“注意修炼心法”。话说回来,如果有足够的时间给我修炼内力,我也许会走上和他一样的歧途——我对什么两仪四象、天地玄黄毫无兴趣,只想让自己变得更厉害更能打。或者说,只是因为楚宜珏说没有内力是不行的,李慕贤就一头奔着练内力去了。
我在床上盘着腿坐一阵又跳下来,跳下来走两圈又再回去盘坐着,最后还是放弃了,打开门出去站在檐下伸手接雨点。
细细的雨丝星星点点掉在我掌心里,凉意渐渐顺着手腕流下来,渐渐潮湿了袖口,心里总算平静了些许。
我抬头望着阴云沉沉的天色,提醒自己,真要防备的不是皇后娘娘,而是宫外的未知。
这迷阵也布得够多了。
到底是想要怎样?
我闭上眼睛,努力调整着呼吸,渐渐从刷刷的绵密雨声中听出雨点掉在房瓦上、沙土地上、木栏杆上和青石板上的不同声音,听见了不值夜的姑娘们瘫在铺上说说笑笑,听见水缸里的水位渐渐上升。心静下来之后,好像周围的黑暗也没有那么不可测了。
我的耳力曾经是很好的,这些天都被喧嚣遮蔽了。也许这些事情本身并没有那么糊涂混乱,只是我不曾跳出来去想。
像皇上骂我下棋不用心一样,输不知道是怎么输的,赢也不知道是怎么赢的。
其实所有的事情都是因皇上而起,所有行凶作歹的人图谋的都是他。他坐在他的位置上,低头往下一看,什么都了然。
只要站在低处的我们尽力把自己周围的遮蔽揭开,让他看见更多。
这个雨夜又会出什么事情么?
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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