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心里静了下来,尤师父讲的话我总算能听进去了,也总算开始想想自己怎么能把剑练更好点。
我不是没教过人,自然十分明白:哪个学徒不用心,当师父的在远处一眼就看得出来。尤师父是个“恩威并施”的师父,因为人长得好看,皱眉板脸斜眼睛瞪人时候也是好看的,连声都不怎么用出,就让被瞪的面红耳赤、自认理亏。我看着小姑娘们一个个那从善如流的模样,再想起她们刚入宫训练那时候有多少心思用来偷奸耍滑,心里真像是倒了醋瓶儿。
教二皇子使锤的张凤声师父又过来了,和教骑马的胡师父抱着膀儿站在一边,看着我们的热闹,嘀嘀咕咕咬着耳朵说了半天话。
他们俩一开口,我顿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本来打算收回精神来学剑,无奈耳力太好,把他们两个的话听了个全。张师父先是又和胡师父讨论了一番鸢英卫到底是不是绣花枕头,随后两个人就讲起了和尤师父一起在外面行走遇到的种种苦闷——凡是和尤师父出门,四周仿佛是一片春光,到处都是款款飞来的翩跹彩蝶。一同看见彩蝶冲这边飞来,却发现彩蝶并不围着自己转,这种失落即使是习惯了也仍然十分令人沮丧。可是招来彩蝶的那朵花儿自身又没有什么错,偏偏埋怨不得。
“若是换了你我去教这群人,学得可会有这么认真?”
“这有什么办法?姐儿爱俏!都爱看长这样的,无一例外!”
听到这儿我甚至恨不得干咳几声提醒下两位师父了。在这儿的都是习武之人,一个个警醒着呢!我手下这些小丫头听不听得到无所谓,就不怕让尤师父自己听到么?!
然而,不管尤师父有没有听到,我的心不在焉是又被逮住了。“统领,不是尤某刁难你,只是这是皇上下的旨意……”因为这两天数我最三心二意、屡教不改,他已经不客气地搬出了皇上,说着还拍了拍我那只放错了地方的胳膊。
他的手顺着卷起的衣袖一路滑到露着的那一截胳膊上,拿住我的手腕往里转了转。我那截光胳膊上立刻不争气地浮起一大片鸡皮疙瘩,幸好尤师父又转到别人那里去了。
我仍然不确定尤师父听没听见另外两位师父在背后嘀咕他,但是他们毕竟是同僚,尤师父似乎很在乎那两个人一直在旁边看着,举手投足间都比上午多了一点局促。大概是想让那两个人看见他的成果,他教着教着突然决定走到前面,让我们和着乐师奏乐,从昨天学的开始从头演一遍。
让我这个一直在这里的人看,姑娘们对于鼓点节拍已经比先前熟悉了,最先学的招式也连贯得不错,还是能看出她们有些长进的。然而,演练完了我却没再听见张、胡两位师父说话,可能是他们觉得并没有多么好。于是尤师父的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了,说话也突然放重了语气。
有的脸皮薄的女孩子看见自己练完了没得夸奖反而换来一张黑锅脸,立刻就撅起了嘴。但我却并不犯愁,这么一套复杂的陌生剑法怎么也不可能两天就成形。不服气的话,晚上回去再尽力加班练习就是了,无论如何都急不得。
好在张师父和胡师父都是有事情做的人,又观望了片刻就各自忙去了。我们这边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这剑要舞得好看,人就得有精神,精神在哪儿呢?不光在一招一式里,还在脸上,在眼神里!”尤师父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
“那可完蛋了!我们都长的死鱼眼!”不知道是谁从另一个方向愣头愣脑地顶了一句,好几个人立即忍不住笑出了声。
“刚才这话谁说的?自己出来让师父罚!”我板起脸来训了一句。刚才两位师父的闲话倒是给我提了一个醒儿,到底还是后宫里的人,在外边的男子面前显得太活泼了总是不好,何况尤师父还是个长这么“俏”的。
一个小姑娘放下拿剑的手臂,嘟着脸往外挪了一步。
“好好练剑就够了,哪儿来的那么多话?!”我训过她就转脸看着尤师父,说:“徒儿管束下属不力,请尤师父一并责罚!”
尤师父倒是有点尴尬,装模作样地教训了几句就让她回去了。我也尽量平心静气地坚持着学到上书房里的孩童散学,没再走神出错。
今天四皇子出奇地安静,不情不愿地从书房走出来,低着头抿着嘴一路不曾出声。直到回了银芳宫里见了贤妃娘娘,娘娘开始拷问他今天念了什么书,他才“哇”地一声大哭出来,说再过上一日就没有人陪他念书了。
四皇子哭得实在厉害,娘娘没有办法,我只好自告奋勇领他出来,在御花园里找个清净的地方坐着。等他不哭了,又带他扔了半个多时辰的石子。等到天色暗了,凉气上来了,我在旁边劝道:“四殿下,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不但是在学堂里,我们那里也是,刚相处得熟悉一些就有人期满出宫;宫女内监也是,各位主子刚用熟了就要轮换。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
“都怪父皇……”
“四殿下慎言!怎么能怪到这里呢?就是不在宫里,人也照样有聚有散,还有生老病死呢。真的不是喜欢跟谁在一起就能一直在一起。”
“臭老太太,死了好!”四皇子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联想到了太后。也是,这是距离这个小孩子最近的一场死亡。他说得轻巧,我却被他吓得浑身冷汗,赶紧跪下来恳求道:“四殿下,可不敢说这话!微臣刚才是想跟四殿下说,这世上谁遇上谁、谁离开谁都是缘分——知道缘分总有尽的时候,就要趁着还没尽,好好对待身边的人!这样以后他们想起四殿下来,都会记得四殿下的好。再说,四殿下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就算以后不在一起念书,年节时候这几位小爷还少不得要进宫来请安。而且,等四殿下长大了,大家还要同朝做事呢。”
估计“年节时候还要进宫来”这一句他终于听进去了,嘴撅得没那么长了。
“四殿下,微臣的话都说完了,男子汉就别再哭了,贤妃娘娘该等着四殿下用晚膳了。”我起身把他领回了银芳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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