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登时把头低到了胸口,直往人背后躲。但是打今晚从水里上了岸,小姑娘们一个个尤其机敏勇敢,立马就抓出了这个罪魁,狠狠羞臊了一番。
其实,我也觉得二三今天这厨艺不敢恭维,只是我们自己平时粗糙惯了,不觉得这点事情值得去说。刚进宫当学徒时候,每天偷揣了晚膳的剩饼,留到夜里撕碎了放茶杯里泡着都能吃得津津有味。汤里姜下重了点,还不算完全无法忍耐。
“哈哈哈,亏三殿下替我们把这话说了!否则的话,我们喝了鸢英卫这没花钱的汤,哪里还敢发牢骚?好坏都得忍着!”本来沉默着的工匠们也嘻嘻哈哈地开了腔。“这汤将来端给婆婆娘,怕是要挨打哦!”
我喝干了自己手里那碗,出来替二三分辨:“好了好了,我们厨艺不精,向各位赔罪!若有下次差事,麻烦你们那边提前做锅好汤给我们见识见识!哪怕让我们花钱都行!刚才谁说的来着?不光得有姜汤,还得有烧酒,还得要几冷几热整桌的大菜!就指望你们这些心灵手巧的了!”
三皇子咳嗽了几声,自己摇摇头,说:“这样的差事,还是没有下回的好!”
这句话说到了所有人的心坎里,纷纷附和着:“三殿下说得对!”“那是,最好别有下回了!”“不当差,光出酒席便好!”
这阵说笑刚刚过去,有个我们的姑娘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上前问道:“三殿下,到底是谁出了那缺德谜语,害得这皇宫里白白蚀了一大把韭菜?”
三皇子慢慢呷着姜汤,辣得直皱眉,但是声音还是和和气气的。“平时闲聊说起来的,早不记得是谁了。”
问话的人倒没有失望,反而蹦豆子一般说了一大通:“三殿下,您记着!乡下东西能打谜的可多呢!比如说,‘一张大脸千只眼’是筛子,‘打破砂锅问到底’是磨盘,‘驼老头,背着铁,沟里走,沟里歇’是耕地的犁。三殿下这样聪明,一听便记得住,以后别再让那家伙难住!”
“咦,这个有趣!”三皇子笑着抬起头,说:“本宫都记下了!还有什么?都说说看!”
“哎呦我的娘,咱们这儿原来还有这么个学士?!”我转过脸,悄悄问二三。
心绪不佳的二三翻了个白眼,没说话。
“三殿下爱听这个?那可多了!我也说一个啊!是这样……”一个男侍卫半张着嘴,挠了半天头,最终泄了气。“哎,还真想不起来了!”
“唉,看你笨嘴拙舌的,活该讨不着赏!”又一阵笑声起来。
刚才那碗姜汤的热辣劲儿似乎消散了一些,我琢磨着再喝上几口,把寒气彻彻底底驱散。歪头去看桶的时候,恰好看见那个盼着雨势变大好不出门的二二。她挤在人堆里,看着热闹一直笑。我心里立即泛起了一丝不痛快——今天她百般牢骚不愿意下水,我就没让她下。可是让她回去传话,她竟然不知道告诉二三一声三皇子来了湖边的事情。顶嘴一套一套,做事却毫无章法,整个是个糊涂人儿,我不能不罚她。于是,趁着别人笑闹的工夫,我挪到她旁边,对她说:“二二,你方才没下湖,现在便辛苦一下吧!提前回去,帮大家烧些热水洗漱。”她听热闹听到兴头上被我打断,不高兴地眨了眨眼,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走了。
有个人讲了长长的一个故事,说是老乔家养了三个闺女,红根、绿叶和白花——是个教人认识荞麦的故事。旁边一个人打了个岔,竟然争论起来,非让三皇子裁决荞麦和莜麦哪个好吃。三皇子哪里分得清这个?一个逞能的便要自己讲论荞麦和莜麦,谁知讲到一半就跑了,说北边的凉国人不吃白面,吃黑面——他们的麦子长得和我们这儿一样,但是磨出面、蒸出馍馍却是黑的。谁都说他扯淡,就一个人帮他,说真有这种事情。
听着这嘈杂,我突然觉得有些恍惚。这不像是在皇宫里,倒像是在石鹿沟村头的大树底下。
不应该是一个下过雨的四处潮湿的寒夜,应该是晴的,西天还有一丝残红。吃过晚饭的庄稼汉们聚在大树底下纳凉,有的可能还喝了口酒。他们那里讲的故事总是嘈杂的、缺这少那儿的、脸红脖子粗的。里面最能吹的就是春花她爹。他吹什么了?我不记得——只是别人总在骂他又吹牛。
想不得了。
再想这些,李慕贤就要活过来了。
我默默又去添了小半碗的姜汤。桶底刮上来的汤,渣渣磨嗓子。
七嘴八舌的故事已经从凉国跑到了麟国,讲到中间自己圆不起来,又倒回头去找哪儿讲错了。本来今天晚上是来试试当贼的,这会子却一个个高兴得过节一样。三皇子一边咳嗽着一边听着周围的人胡说八道,一直笑嘻嘻的。
我不知道是因为有这些男子在这里,我手下这些姑娘今天格外活泼。还是因为有姑娘在,那些男子才格外活泼。我转眼看了看鵟英领,他没怎么说话,两眼盯着正在说话的人,一直在跟着笑。仿佛就是在一个村头的一棵大树底下。
也只有三皇子了,换了别的主子在这里,谁也不敢这样胡闹。
讲乱套了的故事最终没圆起来,不了了之,拿“忘了”搪塞大家。扫了兴的人想起正事来:“三殿下,有的人是求韭菜得韭菜了,我们还没赏呢!”
我听到这话是我的女侍卫说的,赶紧上前阻止。“别闹了!看三殿下脾气好就得寸进尺么?!”我不是偏爱别人不偏爱她。只是怕开了这个头,就有人借机说出些什么让三皇子为难的事情,甚至得闹到皇上那里去。
可这个姑娘显然是乐忘了形,没看懂我给她的那一通挤眉弄眼,噘着嘴说:“三殿下说可以求赏,你凭什么不让?!”
“好,你求。不许太出格!”现在人多眼杂,当然得回去教训人。
“不出格!”她半玩笑半认真地说:“我不求韭菜,我求臭豆腐!”
笑声又在亭子里炸开了。有人远远点着我的鼻子笑道:“鸢英领啊,你瞧瞧你手下那这些姑娘。都说‘女有三丑’,一懒二馋三打扮。这里的姑娘一个个馋成这样,将来怎么嫁得出去?!”
“嫁不出去喽!”其余那些男子一齐嚷起来。
这时,一个尖细阴寒的声音像一股阴风一样吹进这座拥挤喧闹的亭子。
“谁人在此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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