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兮兮的二二回来烧好了热水,眼巴巴地等到水凉了也不见我们回来。据说她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敢扔下差事径自去睡,坚持着等我们回来。一直睡睡醒醒等到天亮,才知道她走了我们就倒了霉。
回到营房,我才终于觉得撑不住了,胡乱洗了把脸,胡乱吃了一口饭,就回屋去倒头睡了。前些天积攒的疲累被这一夜的风寒激发出来,等我再醒来,已经发起了烧,烧得浑身无力,骨节生疼。
我支撑着爬起来喝了碗水,差了个小姑娘去找药嬷嬷问方,自己回去放肆地睡到红日西沉。直到梅师父回来,满屋子扑通扑通走来走去,我才好不容易能睁开眼睛。
我费了平时三四倍的时间,才翻过身来,张嘴想问梅师父转来转去在找什么,发出的声音陌生得把自己吓了一跳。
“唉!昨天一夜没回来,今天怎么成这幅可怜样了?”梅师父皱着眉头坐在我床沿上,从自己的宝贝妆匣里拿了一个小圆盒,用凉凉的食指蘸了里面的东西,给我眉心和太阳穴抹了三抹。一股辣丝丝的气味渗进眼睛来,我赶紧紧闭上眼睛。梅师父没好气地说:“不用怕,好东西!专治头疼脑热!”
这阵辣劲过去,我才睁开眼睛,哑着嗓子问:“姑娘们练得还好?”
她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地晃荡着一只脚,硬邦邦地回答:“好!可是你怎么办?!还指望你替补呢!”
“我,尽快好起来吧。”我想起还让人去要了药方,打了个呵欠,坐起来披上衣服。药方还没找见,就看见桌子上放着一个木匣。出去打听了才知道,三皇子今天还是悄悄差人把先前答应的赏钱送来了。
三七让人盯着我的动静,见我醒了,就给我端过药来。这次受风寒的人多,干脆直接照着昨天装姜汤的桶熬药,我起来赶上了个桶底儿。苦涩的药汁滑过肿痛的喉咙,我抹抹嘴,问:“金华宫那边还好?三殿下没出什么事吧?”
她们立即诉起了苦:三皇子白日里貌似还精神不错,抄了一整天经,到傍晚突然支持不住了,又传了太医。同样被罚抄经的梁淑妃有火无处发,只好鸡蛋里挑骨头寻了个错处,把金华宫外的女侍卫罚了两个时辰的跪。
“唉……鵟英卫在外宫城,娘娘们够不着,倒是少了不少麻烦。告诉三七,辛苦她了。被罚跪的那几个姑娘哄一哄,我都记着呢。”我往药碗里倒了点水,晃了几晃喝了,说:“我今天晚上练不了功,搬去她屋里睡,省得耽误梅师父的事情。明日你去传话给淑妃娘娘,说等我好了,亲自去金华宫谢罪。”我的身子还算结实,平时外感风寒的话,喝了热汤药发个汗睡个囫囵觉就能好一大半。今天晚上找到个清静地方睡足了,明天就能起来做事了。两个病人,谁也不扰谁,最好。
我回到自己铺上躺下,梅师父歪在床上,捶着腿说:“你们怕是能松快一天了!”
“怎么?”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只等眼皮自己粘上。
“过几天我得出宫一趟,晚上不在这儿住。有位老人家生辰,不得不去。”
“哪位?”我迷迷糊糊胡乱答应着。
“是我的师祖,今年都七十五了。我们这些还有着落的,都愿意供养着她老人家,让她无忧无虑地颐养天年。七十五也算是个大生辰,我们怎么能不去?”
“哦。”
我不过随便答应一句。梅师父却来了兴致,坐直了探过头,继续自顾自地讲着:“我觉得,到我老了的时候,若能跟她一样,就是天大的福气!她现在住在南郊的一个村子里,百事不操心,吃饱喝足了就领着一群村妇扭秧歌,乐呵得很呢!”
我也留心起来,这个老人竟然不在厚福庄。我转过脸瞅着她,问:“那么大年纪了,还扭秧歌?!”
“别说你不信,换谁都不会信!她若是走路,就是一个颤巍巍的佝偻小老太太。可是一跳起舞来,远看根本看不出她的年纪——背也不驼了、手也不抖了、腿也不沉了,身上每个关节都自己会动!不是跟你吹,她到这个年纪了,没了那些顾忌和规矩,甚至比年轻姑娘跳舞还大胆洒脱。看她跳舞,能看得人忍不住掉眼泪,真是活成一个仙了!”梅师父声音里满是羡慕,可是很快又轻轻摇了摇头:“当然,老人家了,跳不了多久就得歇上一歇。”
我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不说话了。我本来以为,我师父出宫赋闲之后过的也是这样的日子——早上起来练趟拳疏散疏散筋骨,吃吃饭喝喝小酒,出去逛一逛,找老姐妹聊聊天,天黑了拉过被子就睡。谁知道,她还年富力强的,就被困在了那厚福庄!
梅师父还想说什么,见我闭了眼睛就不太高兴,追问道:“你叹什么气呢?!”
“想我师父了!”
她起身来到我床边坐下,戳着我脑门教训道:“你啊,就是这个毛病!心思总是到处乱跑,什么时候都不专心!从我见你第一天起,就特烦你这点点。”
我苦笑了一下,翻身朝着墙,说:“梅师父,你换过来想想。若是你那边有几十号徒弟还没教、好几支大舞没排、几十套衣服没齐活儿,我让你天天在我这儿练开弓,你可呆得住?”
她冷哼一声:“唉,好吧。跟你争没用,你可有理了!明晚上我不在,你可得替我好好看着姑娘们练满时辰,不得偷懒!练软功晚上是关键!”
“知道了,梅师父放心!”我自己往上拽了拽被角,准备一直眯到吃晚膳。
可是刚躺了没多久,就有人来通报,太子妃差人来送药给我。我只好赶紧披衣服爬起来,去从静思堂宫女手里接了东西,说等我好了便亲自去谢恩。小宫女刚要走,我又赶紧拉住她,低声嘱咐她转告太子妃:这些天办事不利,让皇后娘娘不太得意我。希望她别再操心我这里的事情,省得惹皇后娘娘不高兴。
太子妃赏的净是些嫁妆里带来的稀奇古怪的药。我吩咐人把其中一瓶消肿止痛的药油拿去分给罚跪的、练舞的都抹一抹。刚想躺回去,又有人来报:四皇子要过来看我。
这下我真慌了神,赶紧强打起精神去洗脸梳头换衣服,把自己收拾整齐。这位小祖宗怎么突然要来这里?!我不是这宫里他最讨厌的人么?!
四皇子换了一件虎皮纹的纱质便衫,像只神气的小老虎一样,带着一串内监,挺着小肚皮,一晃一晃过来了。自从学堂里换了伴读,他的派头就整个变了。我忍着膝盖痛,带着一院子人向他行过礼。他就大模大样地在我的正厅坐下,摆了摆手,“都退下!”
“四殿下亲自过来,真是让我们这里蓬荜生辉!”我边说边小心地观察着他。
“你们这地儿是挺破!比上书房还破!”四皇子打量着我们屋里的陈设,满脸的失望。
“是啊,难为四殿下亲自到下人的住处来。”我陪着笑。
他从椅子上跳下来,嬉皮笑脸地问道:“嘿嘿,你嗓子怎么这么难听啊?病了?”
“受了些风寒,谢四殿下关怀。四殿下看过微臣就快些回宫吧,别沾上病气。”
四皇子又蹦回大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说:“你们被那死老婆娘罚跪了?!”
一句话吓得我浑身筛糠,赶紧忍痛跪下,求他别这样说。
“我都听说了,让你们在泥地里跪到今天早上!”他挠了挠鼻子,像大人一样一板一眼地说:“那恶妇,就是这么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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