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早上起得比往常更早,我们都在头盔上插了艾草,腰上挂了五彩线绣的五毒香包。
从早上开始,前朝设坛祭天,随后又给群臣放赏。下了朝之后,文官献诗,武官竞技,能热闹大半天。
后宫里也忙个不停,祭谷神、祭雨神、祭五毒神、祭太后……一场接着一场。虽然孝期不能宴饮作乐,可是好歹是一年一次的大节,后宫怎么也得聚在一起吃顿饭。今天没太阳,却十分闷热。到开宴之前,在升腾香烟中熏烤了一上午的娘娘们不得不全都赶回宫中沐浴更衣。我们也趁机换了一拨人去摆宴的掬溪亭边守卫。
因为还在守孝,各位嫔妃、公主都不敢穿红,不敢画艳妆。在众人相聚的时候,尤其不敢出格,反倒穿戴得比平时更寡淡。让新扎的碧纱天棚一映,举目望去席上一片竹青艾绿,就我们侍卫看着抢眼。
乐舞、游戏、酒令全都免了。菜肴也不敢做得太奢侈,多是意头美好、味道淡薄的素菜。皇上本来就在前朝累了一上午,这顿午宴又索然无味,坐了一会就连连打起了呵欠。这时,太子妃上前献了两个亲手做的家乡菜,一盘造型别致的三寸长的小粽子,一盘清炒石榴花。皇上各尝了一筷子,连连夸赞新奇有趣,顺便给妃嫔们讲论了一番天下的稀奇吃食,多留了好一阵子才离席去午休。
皇后娘娘对此十分满意,当即吩咐人去取了一颗鹌鹑蛋大的鸽血红宝石赏给太子妃。
皇上一走,本来就不够热闹的宴席就更加冷清了。渐渐地,只剩下皇后娘娘一人领着说话,其他人低头静听。聊过了天气、年景,皇后娘娘突然把淑妃叫到跟前赏酒一杯,说金华宫里献的端午节礼分外雅致,自己很是喜欢。“才女就是才女,这么多年下来,这份奇巧心思也是无人能比。瑞儿也随了你的这份聪慧,诗书上一直是各位皇子的榜样。”
皇后突然当众把自己捧得这么高,淑妃一时十分局促,赶紧红着脸自谦了几句。皇后娘娘微笑着说:“妹妹这份知书达理是有名的,不必自谦。本宫倒是想着,三哥儿这么大了,还在金华宫里跟你住着,成日和些宫女侍卫厮混,终究不是那么回事。”皇后转眼望向淑妃,说:“过完节就让人把青虬院静观阁好生收拾出来,多安排些妥当人跟去伺候,不知淑妃妹妹意下如何?”
原来那天皇后娘娘说的“不该在后宫的男子”也包括三皇子!
其实,皇后过去也多次提过挪三皇子去青虬院的事情,甚至搬了三位公主出来当理由。去年七夕乞巧之时,皇后趁后宫齐聚责令淑妃,要为有女儿的几个姐妹考虑考虑。那时候,坐在愉妃腿上的宜玲公主啃完手里的酥油巧果,听见在说三皇子,就毫无心机地插嘴说自己都有几个月没见过三哥了,吓得愉妃面无人色。
皇后娘娘提的事情确实在理,别的皇子都是在宫里生活到十岁就搬到青虬院单住。然而三皇子的病确实非同小可,淑妃娘娘坚持不肯让步。太后一见三皇子的病歪样就心软了。皇上觉得三皇子留在后宫还是住在外面无所谓。这事情也就一直搁置了下来。
今天再次当众提出来,旁边的人也都齐齐望向了淑妃。
“谢皇后娘娘关怀,这阵瑞儿还病得起不来床,今后再说吧。”淑妃娘娘缓过劲来,从容答道,“瑞儿向来少与人打交道,不是养病,便是在屋里念书。春里从皇上那儿领了差事以来,又惹出两场大病来,真是没有一天舒心日子。臣妾不知道这‘厮混’一说从何而来?”
皇后听闻,冷淡一笑:“本宫自然知道妹妹把瑞儿教养得好。可他毕竟是个男孩子,难道妹妹要把他一辈子圈在身边不成?”
“姐姐说笑了!世上哪有能伴儿女一世的爹娘?皇子迟早要出去开衙建府,妹妹不过是在这之前想多尽心看护他一阵,想着让他调理好些,到时才能放心。这些日子,要皇后娘娘操心的大事小情还多着呢,瑞儿就不再给宫里添麻烦了!”
“哦,那就依了妹妹吧。”皇后娘娘点了点头,脸上仿佛没有一丝波澜。
淑妃退了下去,又轮到贤妃上前说话。皇后先夸了一阵四皇子近日有长进,又说:“既然瑞儿挪动不得,静观阁就先拨给琅儿去住吧!”
“这……”贤妃的脸一下子变得像身上的裙子一样白。
皇后笑容可掬地说:“妹妹,琅儿这些日子读书不是上进多了么?到时候找几个得力的嬷嬷去严加看管就是。要说舍不得,我那时候也舍不得,可是后宫里有这规矩,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别说珏儿,连瑶儿一个女儿家都是十岁起就离开我单住了,日子不也过来了么?今年怪事多,可喜事也不少!赤荣宫眼看就要再添一个小孩子了,我已经准备跟陛下说,过了节着人重修揽雾楼,到时候好给玲儿住!”
“谢皇后娘娘挂心,玲儿快来谢过皇后娘娘!”愉妃愣了一愣,随即知趣地换上笑容,喜气洋洋地拨拉着三公主上前谢恩。有了愉妃在这里,贤妃不得不堆起笑容,说:“听凭皇后娘娘安排。”
皇后娘娘满意地点点头,望向了一直罩在纱帐里面的宜琼公主,说:“本来捧冰轩已经修缮好了,想让琼儿搬过去单住。可是眼下琼儿病着,且等好了再搬动吧!”
一听到提二公主,我立刻紧张起来,甚至忍不住偷偷瞪了一眼皇后娘娘。捧冰轩院子清凉、精致,本是个好住所。可是皇后娘娘偏偏先说让三公主去住揽雾楼。别的不说,光房屋就比捧冰轩多好几间。
出人意料的是,宜琼公主这次没有因为心气不平去哭去闹,而是在纱帐里起身远远行了一礼,款款说:“谢谢母后挂心!不过六弟离不了人照顾,儿臣愿意留在碧蕊宫,陪伴母妃,照看璞儿!”
宜琼公主总算懂事了!站在纱棚外面的我正在偷偷为她这次的得体应答高兴,皇后娘娘却笑着说:“琼儿真是孝顺的好孩子!只是碧蕊宫也旧了,我正想着将徐才人先挪到菩提馆去,好修整碧蕊宫。”
宴席上的气氛骤然转冷,大家都低着头不再说话。
菩提馆实在算不上个好地方,已经冷清多年没人住了,改成佛堂也没有几个人愿意去那儿参拜。鸢英卫在那院子里捉住过一个想把明矾传递到膳房的内监,这才折了袁嫔娘娘。菩提馆位置偏、面积小,院里一棵老菩提树长得过大,遮得整个屋子里都不见阳光。到了秋天,满地落叶扫都扫不过来。把宜琼公主挪到新修的捧冰轩,徐才人挪到几近弃置的菩提馆,显然是“去母留女”的意思。
徐才人呆呆坐着,已经面无血色,倒是宜琼公主又起来说:“母后有心了,只是儿臣日日住在碧蕊宫,不曾觉得哪里旧了。母妃和弟弟也都不是挑剔之人。母后向来教导儿臣要节俭持家,这笔花费大可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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