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小宴安排在外宫城的承仁殿。
外宫城护卫是鵟英卫的事情,我们这几个人只管去舞剑。
因为我们对这边不熟,梅师父早早就带我们过去了,说要趁着人还少,先去走几遍上场下场。“这里唯一的不好就是乐师坐得有些远,不过姑娘们也用不着紧张,到时候仔细听着拍子就好!”梅师父为了不让大家到时哆嗦得上不去台,这会儿是前所未有的和颜悦色。“什么都不用怕,就像我前些日子教你们的,管他旁边有多少人看,全都当成是些花花草草。”
“咦,咱们的剑呢?哪儿去了?”我不上场,便也不紧张,只注意些梅师父没说的事。
有个姑娘回答我:“上午有内监来都拿走了,说是穗子脏了,耍起来不好看。等换完新穗子就直接拿到这儿来!”
“还真是有点脏了!”我点了点头,继续查看着这座殿里的陈设。梅师父却登时变了脸,把刚才说话的姑娘狠狠剜了一眼,骂道:“不就是抹了点唇脂,怎么连话都不会好好说了?!嘴撅成那样做什么?”
“怕吃了……”挨骂的怯生生地回答。
“吃了还延你的寿呢!把嘴给我收回去!”梅师父严肃地看着每个人,说:“今天要想不出岔子,就得一切如常!要是心里老惦记着‘我搽粉了你看见没’‘我描眉了怪害臊的’,那手上的动作就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记着,跟平常一模一样!”
过了一阵,内监们陆续来摆桌子掌灯,我们也退到了侧殿里等着。果然有人把我们的剑按时送了来,每把剑都换了金黄刺眼的新穗子。我拿起剑来比划了两下,剑穗在侧殿的昏暗中抹出几道亮眼的弧线。连梅师父都说:“皇上想得真是周到,果然是新换的好看。”
可是一看见剑身,我的心骤然沉了下去——不仅是拿去换了剑穗,还开了刃。
我默默把剑放回剑鞘,没有作声。若是她们自己眼尖发现了,我没有办法。若是她们没发现,我就不能去提醒。一想到这剑突然被开了刃,人就更容易生出杂念。如果这样,本来不会出意外的招式也要出意外了。
她们在角落里抻筋压腿做着准备的时候,我听见外面有个男子声音说:“听说鸢英卫的人也要过来,来了么?”
“早来了,怕妨碍你们干活,就先在侧殿等着!”我循声走出去。
外面站着鵟英领,他一转脸看见我就愣住了,嘴唇动了好几动都没说出话,随后背过脸去无声地狂笑起来,笑得整个人直起来又弯下去。
我刚刚想起今天身上穿的是舞剑的衣服,脸上还化着妆,顿时两耳发热,骂道:“笑什么笑?!”
“没……嘿嘿嘿嘿嘿……没笑……好了,不笑了!皇上说让我们两个去一趟远望台听吩咐。”他好不容易才把笑歪了的脸收拾回原来那副毫无表情的模样。
“什么时候,现在去么?”
“你若方便,那就现在去吧。”刚说完,他又绷不住转过身去笑了起来。
“有那么好笑么?!”虽然我也觉得这一身打扮怪不像话,可是让他这一通坏笑,我只剩了一肚子邪火。可惜四周来来往往干活的人很多,我不方便和他打起来。我强按下火气,转身回侧殿去跟梅师父打了个招呼。
我跟在鵟英领背后登上了远望台。
远望台是内外宫城界墙上修起来的一座高门楼,坐在里面能望见整个皇宫的布局。我过去从未迈进楼门,只是在进出内宫的时候看见它巍峨地立在那里,往我们身上投下巨大的阴影。
远望台楼上四面大开着窗户,皇上守着一壶浓茶,歪坐在一张宽大的雕龙圈椅上。听见我们上来的脚步声,他自言自语了一句:“今日天不晴,看不见护城河。”
我还顾不上抻头观景,赶紧和鵟英领一起拜下,说:“参见陛下。”
“你们过来了?”皇上懒懒地朝我们转过脸,一见到我,立即指着我朗声大笑起来。
皇上一笑,鵟英领和旁边伺候的几个内监也跟着肆无忌惮地笑了,捂脸的捂脸,捂肚子的捂肚子。我只能暂且跪在皇上面前,低着头由着他们笑了半天。
“平,平身!抬起头……哈哈哈哈,好,好……”皇上自己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说:“头一次见你打扮,还挺好看!哈哈哈,挺好看!”
“让皇上见笑了。”我被他们笑得浑身发毛,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个笑法,显然不像是好看的样子。
皇上终于笑累了,长叹了口气,对旁边的几个内监说:“今日朕方才觉出,这些年欠了鸢英卫多少脂粉钱!”
等他们又一轮笑完了,皇上才说回正题:“可惜啊,鸢英领,你今天的这一身打扮都要打扮到黑影里去了。”
我眉头悄悄一展,正合我意。
“承仁殿墙壁上有一块画着南天星斗的漆屏,今晚,你们两个,就在那漆屏后面的夹壁里候着。”不知不觉间,皇上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像天边堆积的乌云。
一阵冷风从大敞的窗户里吹到我裸露的后背上。
“呯!”皇上甩手把端了许久的茶盏砸在地上,碎瓷带着残留的茶水在水磨石地面上四散滑开。“记住这个声音!”大公公沉默着端来一个托盘,盘上放着两把特质的短刀。
“微臣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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