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探敏王意图的尝试无果而终。
不管是真是假,那天席上的敏王爷看起来就是一个不问世事、醉心玩乐的老家翁,全副心思只在听曲看舞逗孙子上。看似年老昏聩的敏王爷实际上还无意中摆了皇上和敬王爷一道:“我不过给你们送个唱曲的,谁让你们拿着当宝了?!”
我不了解敏王爷。但是皇上了解他,知道他是真的胸无大志,贪图享乐;还是城府极深,守拙藏愚。皇上到现在什么命令都没下,这事情应该是算了。
只是,这场宴会之后,田氏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危险却没用的罪人。
龙乾宫背后那顶怪里怪气的帐篷总算是撤了。皇上下令把田氏发落到冷宫,叮嘱我在关押田氏的地方多放两个人,别让她跑了,也别让别人随便进去。“有些该说的事她没说,朕倒想再给她一次机会。”
也许是因为田氏身上有太多谜团,我竟然也特别不希望她死。但是如果田氏识趣,抓住这次机会,乖乖招认了之后会怎样?彻底地弃如敝屣?我不敢问。反正不可能重新回去当娘娘,也没听说哪朝有封过妃子的女子还能以自由之身走出宫门。
之前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一直在不断展开,现在似乎终于看见了一点收口的趋势。我看见皇上心绪还算稳定,便顺口问了一句,梧桐居里被抓的那一个内监和两个宫女如何处理。
“哦?”皇上抓起绣龙的丝帕擦了擦额头,大公公立即又把扇子挥了起来。皇上烦躁地弹着桌子沿儿思虑了一阵,嘟囔着:“你不说朕还忘了,这一两月来,监牢里关进去好些呢!也得找时候清一清!”
监牢里的人形形色色。过去有零星几个,懒得管也就扔在那儿了,不算什么事。狱卒还有几个人说话。现在人满为患,虽说牢饭简陋,每天也是花销。可是,要放还是要发,总得让案情有个结果——再说那里面还有鸢英卫的人。我不敢打扰皇上思考,大气都不敢出地等着。
皇上最终打了个呵欠,把桌子上的东西往旁边一拨,不耐烦地说:“这些人不值得费那么多工夫!照老规矩来!内监还是逐出宫去!女的全都处死,一个不留!春里的事情就算结了!”
我闻声扑通一下跪下,失声喊道:“皇上不可!”
“什么?”皇上重重地把擦汗的丝帕掷在桌面上。大公公吓得在旁边直朝我挤眼睛。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这案情一重套一重的,就不再审一审了么?!”我的喉咙有些发紧。
“早都审过了,还留着做什么?!”皇上伸手就去拿毛笔。
原来于皇上而言,案情早已经清楚了,只是没轮到我知道来龙去脉。可我还是不知死活地继续说道:“错总有大有小……”
“哎呦——”大公公在旁边恨铁不成钢地嘬了一下牙花子。
皇上一下瞪起了眼睛,问:“你嫌案子审得不明?!你审?!”
“微臣失言,皇上恕罪!”越是危险,我这嘴还越停不下了:“求皇上开恩,能不能开恩留几……”
“你要留谁?”皇上冷笑着问:“你想留谁?”
“鸢英卫里……”
“一派胡言!朕凭什么留她们?!凭你舍不得她们,她们犯了错就不与别人同罪?!”
“微臣不敢!微臣不敢!”我再次跪下请罪,确实是想瞎心了。可是左思右想,我还是斗胆开口说:“陛下,微臣求您莫杀了以前的左副领七八!”
“蠢货!”皇上嫌弃地说,“你可知道她一直想取代你?”
我边磕头边求情:“别的事情都罢了,唯独刺客的事情根源未除,一日都不能掉以轻心,眼下正是用人的时候。七八只是一时糊涂,虽然贪图荣华富贵,也是贪图皇上赐的荣华富贵,并无他心!鸢英卫里现在找不出几个武艺比七八好的,这时候七八万万杀不得啊!”
皇上没有应声。
我咬了咬发抖的嘴唇,说:“求皇上开恩,把她的性命再留些时日!就算不堪委以重任,就让她留下给学徒们传授武艺也好!哪怕留下来扫地洗衣服也有一把子力气啊!”话说到最后,我的声音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皇上用手支着头,一直看着我。
我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皇上的声音倒是听不出喜怒。“你可记得什么是圣旨?!”
是啊,圣旨就是只能服从,不能质疑也不能违抗。
“微臣……微臣懂了!”我缓缓从地上支起身子,低着头说:“皇上恕罪,微臣告退。”
“别走!朕话没说完!”皇上冲大公公伸出一只手,大公公左右看看,赶紧把那柄折扇递到皇上手上。
“那……求皇上允许微臣去殿外站上片刻再回来。”
“干嘛?要哭?!”
“微臣不敢。”我赶紧把已经到了眼眶边的眼泪硬憋回去。
“上前来!”皇上把那把折扇甩开又狠狠地合上。
我挪到前面伸着脑袋等着。
但这次皇上没有敲头盔,而是横着劈脸抽过来。“这宫里最忌讳宫人哭,你为何屡屡犯戒?!”
“皇上息怒,微臣再不敢了。”折扇头的棱角在脸上划出火辣辣的一道,凌厉地刺痛,我果然吓得哭意全无。
“唉,真是个蠢货!”皇上扔掉扇子,说:“不必去殿外了,就跪这儿静心听朕说几句话。”
“是。”我赶紧低头跪好,再不敢造次。
“你师父当上鸢英领的时候,已经在宫里历练了许久,都二十七八岁了。谁知道她安安稳稳当了十几年差,突然求着要走,急急忙忙地把你这么个毛孩子推上来顶着。把朕的后宫防卫就这么扔给了你,你以为朕不捏把汗么?!朕简直是在跟自己赌一把!”
我小心翼翼地回答:“微臣无能,难为皇上了!”
“噗!”皇上莫名地被我气笑了,又捡起扇子在我头盔上敲了一下。“你这家伙确实把朕难为坏了!”
“皇上恕罪。”
“恕个屁!”皇上气呼呼地骂了一句,又把声音放缓了些。“这皇宫里,什么都是一样的!朕不是说你们这张脸!举个例子,绣娘们为了能早日出宫,都不愿意出头,故意互相之间比着,把花绣得都差不多,这样离了谁都不要紧,不至于被留下不让走。新来的怕受罚,什么事情都照着老样子做个差不多,这样最不容易出错。一来二去,就真的,谁跟谁都是一样了。朕实在是这些年无聊了,才冒险放你们这么几个黄毛丫头片子在那里闹腾!”
我知道皇上无聊,默默地低头跪在底下听着。
皇上叹了口气,说:“朕原本的打算就是看你干几天,不行就换。不过,后来你写的账把朕逗乐了,哎,有点儿意思。就让你这鸢英领当下去吧!”
我后背微微冒起了一层冷汗,账本竟然也能把皇上逗乐。听皇上半天没再言语,我忍不住问:“是微臣的账做得哪里不对么?”
“对!对过头了!明白到蠢的程度!可不是怪笑人的!”皇上竟然还真笑了几声。
我不敢抬头,只听见大公公偷偷放松了先前绷紧的脊背。
“这会儿不想哭了?”
“回陛下,微臣再不敢了。”
“下去!至于那件事,不要再提了!”皇上把折扇展开用力扇着,“瞧你这死丫头,如此麻烦,还得朕哄着!真恨不得一脚踢出你去!”
“微臣该死!”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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