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些年不容易,内外这么多事情,累了,所以喜欢笨一点的女子。”皇后用同样绣木芙蓉图案的丝帕擦了擦手,说:“可是,并不是所有笨人都能安分守己。”
“娘娘说的是!”我听着点了点头。
“你说什么?!”皇后眉峰微微一抬,垂目斜瞥着我。
“娘娘说的是!”我解释道:“微臣觉得娘娘这话说得极对,不是所有笨人都能安分守己。有时候,笨人惹的事情还更麻烦呢!”
皇后瞪了我半天,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还真是个笨的!”
我不敢再说话,皇后伸手托了托脑后长长翘起的一对凤尾花丝镶翠银簪,颇为感伤地说:“笨点儿好!操心少!本宫有时候也想当个笨人。可是后宫成日这么多的事情,本宫哪怕精神放松一点,就要被人踩在脚下。”
她似乎是突然想起跟我说得太多了,警觉地住了嘴。沉默片刻,她挥挥手。“罢了,去吧!今后不要忘了,谁是中宫之主!”
思过的日子跟在牢里一样清闲。洗了衣服、收拾了房间,甚至还眯了一小觉。
四皇子在学堂里玩得高兴,反骑在椅子上不肯跟我出来。因为送他上学,昨日才会挨上愉妃那一通窝囊。寻死未成,火还没发痛快,我没有心情好好哄着他,拎着脖领子一把提下地,拖着手腕就往外走。路过顾学士身边的时候,他愣愣地“咦”了一声。我问他怎么了,他没嫌弃我对四皇子不恭敬,却嘟囔了一句:“姑娘今日好香!”,就匆匆抱着书走了。
我在凤坤宫里熏了半晌,现在身上又揣着皇后赏赐给太子妃的香料,自然是个香透云天的香饽饽。但我也没跟他多说,点了个头就走了。
银芳宫里今日有些喜气洋洋的,摆了许多白石榴花插瓶。看着宫人忙忙碌碌地用井水一遍遍淘洗着樱桃和杏子,大概是皇上一会儿要过来。穿一身银线刺绣浅紫色衣裙的贤妃一边拿着柄金银双色小手镜左照右照,一边把四皇子喊到妆台边去问今天学了些什么。
一看见四皇子心不在焉、答非所问的样子,贤妃立即拉长了脸,思虑了一番,觉得四皇子这书念得还是不宜面圣,便叫我先赶紧把四皇子弄回青虬院去。话音没落,她就对着镜子皱了眉,说首饰颜色搭配得不好,让宫女赶紧去再拿几套来。
一听到“回青虬院”,四皇子就爽利了,半路直接挣脱了我的手,一路跑向了静思堂。我追到门槛前,还是停下了脚步,太子不愿意我这个外人来他这里搅合,在人家家门口和四皇子撕扯也不好看。
我掏出那包香料,跟门口的人说是皇后让送来的,让里面出来个管事宫女接下。
里面来的宫女笑意盈盈,从我手里接过纸包,说:“统领,娘娘说有好些日子没见着您了,请您进去说话。”末了还小声加了一句:“没事,今日太子爷不在!”
先前连累这里的宫女受了罚,害得太子妃也得趁太子不在才敢放我进去,我这罪过够大的。我尴尬地整了整衣冠,跟她进了屋子。
静思堂里也嫌天热没点香炉,只用莲花形的大银盘子摆着一块沉香木。太子妃身穿一袭清新爽利的粉绿纱裙,坐在窗前自顾自地绣着她的那扇飞鸟屏风。四皇子乖乖地坐在屋子另一头的桌子前埋头写字。
我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四皇子还有这么耐心写字的时候,忍不住屏着呼吸悄悄挪近了些。四皇子手里提着一支红玉杆儿的小笔,正在对着本书往一把绢糊的折扇上抄诗。扇子暗黄的绢底上隐隐约约现出各色花花草草的形状。桌子一角摆着一方可爱的碧石小砚台,虽然只有巴掌大,却也雕出了栩栩如生的荷叶青蛙。旁边的青瓷的砚滴子、笔筒、笔洗、笔架、印泥盒个个都是小一号的,精巧得不得了。
我蹑手蹑脚地退出来,太子妃笑了笑,放下针,轻声问:“泥鳅精是来看看你的老大爷?”
“娘娘!”我不敢责怪她还提这事情,只敢嘀咕一声。
“走,这会正好一片云彩挡上了太阳,咱们去院子里走走。”她敛起绣着淡淡黄白菱角花的裙摆站起来。
到了院子里,我才由衷叹道:“娘娘真是用心良苦,找出这么些好东西来拴着四殿下念书写字。”她只看着荷花缸里新冒出水面的小嫩荷叶,微笑不语。其实不用说,我也猜得到,那些别致好玩的小笔小砚台大概是为她自己将来的孩儿备下的。
我们沿着荷花缸走到尽头,她突然回头问:“你这家伙,怎么得罪太子了?!”
我骤然紧张起来,不知道如何作答。兰鹤舒的那件事情,即使是对太子妃,怕是也不能说——除非太子自己先说了。她见我支吾不出来,就开玩笑地引了一句:“连我的宫女跟你说几句话都要受罚,你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
我好奇地反问道:“太子没嘱咐过娘娘也别搭理微臣了?”
“他的事,向来不怎么和我说。”她突然笑起来,伸手拨开一片荷叶。“哎,瞧,你老大爷在这儿呢!”
“娘娘!您还真要当水府的娘娘是怎么着?!”我同她说笑着,暗自感叹她的乖觉,看出我不肯说就不问了。
一阵微风吹过,一缸一缸碧绿的小荷叶随之招展,水面停的小飞虫也纷纷惊起。旁边缸里翩翩飞起瘦伶伶一只身子翠蓝翅膀染墨的豆娘,让人想起,绵长的安静的夏日原本是美滋滋的。
“娘娘,微臣不是拍马屁。您是真厉害,就您能降服得了那位。”我朝屋子那边抬了抬下巴。
“小孩子都喜欢新鲜。”太子妃笑着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有趣而已。我倒不是舍不得送他。只是一点:若把东西就这么给了他,他稀罕个五六日也就忘下了。放在我这儿反倒成了一回事情,能多牵挂些日子。”
“娘娘真是费心了。”
“哪里比得上统领每天早上辛苦?听说有时候还得动武!”
“娘娘别取笑!”
她嘴角的笑意突然变得凌厉。“你当差当得如此辛苦,四弟可许了将来封你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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