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嫂嫂!我眼睛疼!怎么办?!”四皇子跌跌撞撞地从屋里跑出来,紧闭着一只眼睛。那半边脸连同脖子和衣服前襟上都流淌着深红色的液体。
“怎么回事?!”我本来已经要告退,看见四皇子出事,赶紧又迎上去。
“嫂嫂,眼睛疼!好疼!”他一从台阶上跑下来,差点撞到荷花缸上。
急急忙忙从屋里追出来的宫女们七嘴八舌地嚷道:“娘娘!奴婢该死,没拦住四殿下动您那瓶花汁儿!”“那个塞子四殿下非要硬拔,这才甩了一脸!”“娘娘,那花汁儿还剩一点底儿,奴婢又给扣上了!”
“嫂嫂,我好疼啊!”四皇子一头撞过来,伸出同样沾着红色液体的双手,死死抓住了太子妃的袖子。
我赶紧转向后面那些只顾着向太子妃告罪的宫女。“我问你们,这个花汁儿和水冲撞吗?”
“嗯?”她们都愣了一愣,像是谁也没听懂我说话。
我摘下头盔从旁边荷花缸里舀了一大盔水,问:“我能浇他么?!”
宫女呆呆地点了点头,我端起头盔朝四皇子那半边脸很泼过去。“好了!别愣着了,你去找太医,你去打盆水给四殿下好好洗脸,你一会送四殿下回静观阁换衣服。”
“哦。是!”几个宫女四散而去。四皇子这才摇着脑袋狠狠地冲前“噗”地喷了太子妃一身唾沫加水。荷花缸里的水绿绿的生着苔,想来味道是不怎么好。
“哎呀,四殿下!是微臣浇的,往这儿喷!来,往这儿喷!”我赶紧把他扳过来。
“死奴才!死奴才!敢浇我?!大了你的狗胆了!”四皇子能睁开眼睛了,一头撞过来乱踢乱打。
“四弟,眼睛可好些了?快去好生洗洗。”太子妃柔声细气地让宫女把四皇子撮哄进屋了,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那身粉绿衣裙上被四皇子按上的几个大红巴掌印儿,皱起了眉头。
“娘娘也去换换衣服吧。”我说,“都怪微臣思虑不周,纵容四殿下过来胡闹。四殿下眼睛没事还好,若是有事,让人怪罪下来,微臣就更对不住娘娘了。”
“应该事情不大,洗了就好了。”
我看她心疼衣裳,就劝道:“趁着没干,快让人拿去洗洗!”
“唉,不中用了!”太子妃还是难过地看着衣袖,叹了口气,“这身衣服就算废了。”
“怎么?!”我差点没把手里湿漉漉的头盔掉了,太子妃也不会这么财大气粗吧?!崭新的衣服弄脏一点就不要了?!
“这东西,洗不掉的。”
“是么?”
“我知道,洗不掉的。唉,别的衣服也就罢了,偏偏是这件!这是嫁来这边之后添的头一批衣裳,还是珏……太子亲自给我挑的料子,过完端午才做好。今天这是刚穿开。”她左叹一声右叹一声。等她叹够了,我才问:“娘娘,敢问这花汁儿是什么东西?”
“唉,别气我了!”她垂下手,小声说,“一大把银子没了呢!”
“怎么这么贵重?”
“洛神花里榨出来的,难得的是蒸馏得极浓,得用上多少斤鲜花儿才能得这么一小瓶儿。我嫁妆里总共也就带了四瓶,本指望着能用上个五六年呢!”她又低头看了看身上被四皇子喷的那一片湿,重新叹起气来。
我看着她粉绿衣袖上显眼的紫红手印子,好奇地问:“这好东西是干什么用的呀?”
她贴在我耳边小声说:“染色呀。比如说,滴一滴匀在细糯米粉里,拿这粉打在手肘和膝盖上,能显得红润好看,比胭脂颜色自然得多,也更滋养。”
“就为这个?!”我忍不住撇了撇嘴。这静思堂里的讲究也太多了吧?!枕头还得记着谁的是谁的,手肘膝盖还得搽粉——还得搽得自然,搽得滋养?!
“当然不止这个用处!拿来调唇脂胭脂也行,颜色持久,气味甜香。只不过我这些东西多,一时用不到它。今天是异想天开,拿出来染了点红面团儿,好捏成花儿放在点心上。点心做完了,花汁儿瓶子没及时藏好,就招来了这麻烦。唉,我得去看看四弟那边怎么样,你先退下吧。”
“微臣告退。明日还是微臣带四殿下去别处玩吧,让娘娘安生一天!”
她苦笑着点点头,小心地端着两只脏了的袖子,匆匆回屋去了。我也赶紧离开了静思堂。
因为挖泥,太液池里的荷花种得比各个宫里晚。但可能是因为开阔水面地方大,池里的荷叶长得还是比静思堂缸里那些壮硕,今年是误不了看荷花了。不过,排水挖泥的那些日子,把已经飞来的野鸭子全惊走了。往年这时候,就能看见大鸭子后面带着一串毛茸茸的小鸭雏在水里悠闲地来来去去,人少的时候还壮着胆子爬上岸来。但是,因为喜欢那些毛茸茸的小东西,总有闲人守在岸上想逗它们,吓得鸭子们时不时钻回香蒲丛里去。跟鸭子一起没了的还有开紫花的芡实,开黄花的荇菜。这些野花虽然不是正经种的,但是零星点缀在碧绿水面上也十分有趣。
我停职赋闲,有空一直蹲在太液池边,看着层层碧波渐渐映上橙红的斜晖。因为一场人祸,这些生灵都惨遭浩劫。花匠头儿老四三的骂我挨了,可是那场祸到底结了还是没结?
我那次向皇上比划了一个方形,皇上说找到了——怒气冲冲地说找到了,接着就问起了赐死皇子的那桩旧事。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也许,那也不是能轮到我知道的吧。
大半个天空都是灿烂的火烧云,只是往来传膳、送东西的宫人们无暇驻足观看,任凭金红的霞光落在他们弯曲的后背上。因为停职,不愿和更多人废话,我偏不想按点回去吃饭,又在渐暗的池边晃了一阵。
走到大柳树底下,我想起那天夜里。我站在这后面,看见太子一个人醉着在太液池边坐了半天才肯往回走,无聊到在那儿一片儿一片儿地撕杜鹃花。
他不全是在外面肆意作乐,才回去得极晚的——他只是不回去。
我这时候才想起来,也来不及去跟太子妃说了,只能在无人之处长长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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