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鹤舒没想到我会再去花窖里找他,有些慌乱,先问是不是姚美人那里出了什么事。
“没有。即使有,也不是轮到我先知道。”我把带来的侍卫衣服扔给他。“今天夜里,有另一件事情要麻烦你。”
“是有什么人生了不方便的病?”
“不是。”我递给他刚找出来的另一双旧靴子,到花盆架外面去等着他换完。
他换完衣服,还又提心吊胆地在花窖里来回走了几圈,问我:“是这个样子不?”
“是,公子还没忘。”我说:“丑话说在前面,今天我求你的这件事情,可能不太容易。”
“统领上次冒险帮了兰某的忙,兰某自然……”他赶紧谦恭地低下头,拱起手来。
我打断他的话:“兰公子,我要你去见一个人,把你家两年前遭遇的事情完完整整地给这个人讲一遍。”
“这……”他刚要往梯子那边走,又将信将疑地停住了脚步。
“这个人,也许能给你一点线索。你要做的,就是跟她聊天,让她开口说话。我会在外面替你望风。”我把头盔上的半截面罩抹下来,带他去了冷宫。
我跟冷宫附近的侍卫说,皇上怕田氏再闹出什么事情,让我今夜亲眼盯着她。到底是一整晚上,我怕打盹错了眼,带个人来轮换一下。她们也没有多问,由着我开锁进了院子。
我反锁完门,看着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的兰鹤舒,勉强笑了笑。刚才落锁的时候,我听见屋里的田氏气息变了,她是在等着我来的。
我带着兰鹤舒进了屋,把拿的灯笼里的蜡烛取出来立在炕沿上,对田氏说:“我说过,有些事情,你不愿意对我讲,可以对别人讲。”
田氏冷冷一笑,低着头,冷语道:“可算了吧!在这宫里,哪有什么‘别人’,还不都是你们的人?”
我笑看着田氏,这个人嘴是真硬。虽然是自己坐在黑影里,她已经凑合着自己梳了梳头,整理了整理那身已经脏兮兮的艳粉衣裙,明明是在等着这一刻。我从院中拿进张凳子来,让兰鹤舒远远坐下,说:“这次,还真是一个‘别人’,我跟你说过的,无关又有关的人。不如大家先认识认识,我这就出去回避。”
我给他们掩上门,来到院子里。看见这院子里乱草长得不低,反正也是闲着,就伸手去拔,拔了抖抖土扔在墙根。
兰家的那个故事没有讲出什么新意。还是他家世代行医,极少出差错。徐步月娘娘生了一个骇人的死胎惹怒了皇上,下令将负责的太医满门抄斩。
田氏听完只短短一哼,问:“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直起腰来,警觉地听着田氏的话,防着她再耍什么花招。如果我今天晚上还是套不出她的话来,我在皇上那边可没法交待——难道之前我自己的猜测全错了么?她根本就是想这么耗到底,什么都不说?
兰鹤舒本就来得没有准备,也不知道田氏是个多不省心的人,被她这句话一顶,一时答不上来。
田氏打了个哈欠,又追问道:“凭什么是你来跟我说这些,你是个什么人?”
我悄悄松了一口气,把手里攥着的一把蒿子草轻轻丢在墙角。
她问的不是“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而是兰鹤舒是什么人。也许,事情还有戏。
兰鹤舒也像是稍微大了点胆子,深吸了一口气,说:“在下,就是刚才所说的兰家人。兰家死里逃生的最后一人。”
过了许久,我才听见田氏长叹了一声,正经问道:“你说,那个死胎身上生了虫子?”
“那情形我不曾亲见,但这两年里,也听到了些许传言。宫里也都知道,连皇上都让那个死胎吓到了,再也不召幸徐娘娘。”兰鹤舒诚恳地说:“其实,家父曾经觉出那位娘娘脉象有异,也开始悄悄查验她用过的药汁、药渣,也曾经在家商议过。只是,他还未能来得及找出缘由。加上那位娘娘自己说,每日还能感觉到胎动,应该没有什么大碍,觉得家父杞人忧天,就没法再往深里查验。现在看来,胎儿在腹中死去已久,却能感受到胎动,这实在是奇怪。”说到这里,他停下来略微调整了一下呼吸。“只是,我父亲再没有机会去弄清这件事了。我……”
“噬婴蛊。”
“什么?!”正在长吁短叹的兰鹤舒被她说得一愣。
“噬婴蛊!”田氏简短地说:“蛊术中极为阴毒的一种。蹊跷就是蹊跷在这儿!”
不光是兰鹤舒,连站在院外的我都僵住了。头脑一片空白,但是嘴角却有些发抖。我竟然想笑。因为田氏知道,田氏果然知道!
“这位……这位姑娘,不,这位娘娘,您能不能仔细给我讲讲,这是怎么一回事?”兰鹤舒声音颤抖,急匆匆地追问着。
田氏不紧不慢地叹了口气,说:“别慌,我会告诉你的。我现在已经明白,为什么她会让你来见我了。”
兰鹤舒是个医痴,这时候不赶紧问是谁下蛊,却问起了鉴定和破解的方法。田氏不肯告诉他解法,倒是愿意先给他讲讲有多少种蛊,中了各是什么样。两个人放低了声音,在屋子里细细地讨论起了蛊毒之术。我最终走远了些,捂住了耳朵。用新生婴儿的血肉培养噬婴蛊去荼毒别人的后代,这种事情,我实在听不下去,更不忍心去想,这种比蛇、比“东风起”更阴损千倍万倍的东西,是怎么进了皇宫的重重高墙。
他们絮絮叨叨说了许久。
田氏也说,这种蛊过于阴损,令人不齿。她们族中流传,制作这种蛊和施用这种蛊的人都会遭天谴,会报应在自己子嗣身上。所以除非真有血海深仇,没有人会去轻易碰这种东西。
田氏爱说,这种蛊一定是有人带进来的。曦国的巫,麟国的蛊都是不外传的秘术。延国的这些娘娘,打死都没有这种本事。
即使我不想听,这些声音也在气息里颤动着,不时进到我耳朵里。
“到底是谁如此狠心,去这样残害一个未出生的婴儿?!又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兰鹤舒终于问出了我想问的问题。
“是皇后!”对于那些我们慎之又慎的问题,田氏总是直截了当说出来。
“你……这位娘娘,你怎么知道?”兰鹤舒听起来像是不肯相信。
“我?”田氏微笑着说:“因为我是近来宫里最得宠的嫔妃,又是麟国最古老的蛊毒之邦的最后一人!”
她果然是,太子妃猜得没错。
太子妃当时的那个疑问又浮现在我脑海里。田氏究竟是为什么要用让人产生幻觉的锁魂香?
田氏还在那里继续得意地说着:“这些伎俩,我自然是一眼就看得出来。”
“不可能……不……”
“开始我也觉得不可能。”田氏说:“辰都离麟国千里之远,还是堂堂皇宫,竟然也有人懂此秘术,我也不信。但是后来我打听到,这宫里过去也有过麟国送来的美人。”
本书由沧海文学网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