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里纳凉末了,皇上顺便吩咐,四皇子再送最后一天就不送了。
今天早上,我正要带四皇子出门,皇上一行就到了静观阁门口。
与皇上同来的几个工匠默默在院子中央撬起了四块地砖,抬来一小筐尖石子,拿泥砌在这四格里。四皇子没明白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又怕多嘴挨骂,只怔怔地看着他们忙碌。这时,皇上微微欠身,温柔地抚摩着四皇子的头,慢条斯里地说:“琅儿,明日起就自己记着去上学了。”
“是,父皇!”在皇上面前,四皇子总是很老实,甚至缩头缩脑的。
“嗯,听话就好。”皇上指着工匠正在铺的那块尖石子地,“瞧见了没?这就是你的地方。从明日起,学堂里诸位文武师父和这里的看管嬷嬷每告你一次逃学捣乱,你便到这块地方来跪一个时辰!”
看了石子地参差的锋利棱角,四皇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赶紧自己抱着书箱,从善如流地跑去念书了。
送完了四皇子,我就被叫到凤坤宫听吩咐,一直听到午膳时分。北郊行宫和皇宫两处都有千头万绪的事情,皇后娘娘忙得不可开交。我一时也顾不上心中的种种猜疑,正经差事还忙不过来。仿佛又到了过去,我是原来的鸢英领,她是原来的皇后娘娘,她吩咐什么事我就听着。
提前避暑让大多数宫眷喜出望外,都想早日逃到个清凉去处。可是,偏有些人例外。
前些日子推三阻四,不愿见太医的姚美人今天一反常态,嚷嚷起了“胎像不稳”,说什么都不肯走出卧霞轩。皇上被烦得不行,扔下一句“她高兴怎样便怎样吧”。皇后只得依了她,让她留在宫中安养。
碧蕊宫徐才人听说这事之后,马上也派人来说二公主疹子未愈,不能见风。加上行宫水多林深,怕弄丢了六皇子,碧蕊宫一干人宁愿留在宫中忍受暑热。
头一次有这么多人抢着要留在皇宫,护卫突然变得比先前麻烦了许多。之前我们自己草拟的分工名单要大改。
打发走了最后一个来回话的内务司女官,皇后娘娘烦躁地把手上的赤金嵌鸽蛋珍珠戒指、头顶的九尾正凤、耳朵上的金累丝白宝花篮坠子一股脑摘下来丢在桌上,斜倚在靠背上让人扇风。一个宫女赶紧上前,隔着手帕捏起一件件首饰,收拢在一个朱漆托盘里。
皇后娘娘双目微闭,养了片刻的神,突然又坐直了,转脸瞪着我,问:“你们那儿和养云阁最近有什么勾当?!”
听见“勾当”这个过于严厉的词,我吓得赶紧跪下请罪,解释说:没有什么别的事情,是前些日子来回禀过的,用供花代替焚烧纸钱,告慰亡魂。花窖里没有别的素白花卉,便想出了这个法子。
“本宫既然已经准了你们用花,尽管板下脸来让花匠们去想办法弄就是!”皇后娘娘生气地剜了我一眼,骂道:“她用剩下来的,你竟也不嫌弃!宫里头有的是花儿,用不着你来俭省这三两个子儿!平白让本宫跟着没脸!”
皇后娘娘在气头上,我只能低头称是。
“哼!”皇后娘娘缓缓除下右腕上的二龙戏珠金镯,自己揉着手腕,冷言说:“本宫瞅着,卢氏是越来越招摇了!她当本宫看不清她那点儿小九九?!自己本事不济,能骗来的恩宠已经到顶了,就拉着两个小黄毛丫头成天进宫来现眼!早先打的是皇上的主意,本宫防得紧,又改成打本宫儿子的主意!还真是高看自己!瞧瞧,太子妃没她们卢家的份儿,这又结着伴儿去攀别的高枝儿了!哼,那痴肥婢子就是仗着皇上肯多看她几眼一味胡来,别的还会什么?!可别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将来为自己打的这好算盘后悔!”
每次一提到与愉妃刘氏有关的事情,皇后娘娘就变得像我们这些下人一样,火冒三丈,话里满是直冲冲的酸气。平素的持重、端庄、体面荡然全无。我立在下方,不敢说话,皇后兀自叹了一阵气,才说:“你下去办你的差事吧!本宫累得头发昏,得去躺一躺!”
我赶紧离开了凤坤宫。
刚才有那么一刻,我突然明白,皇后娘娘恐怕是因为拿盛宠不衰的愉妃没有多少办法,才只能在嘴上出出气。
皇后娘娘不想让宫里再有孩子出生,可愉妃的肚子却在她眼皮底下又鼓了起来。记得三七碰巧撞见皇上说他是一时起意,在花园里临幸了愉妃,彤史那里不曾记录。这算是皇后的百密一疏么?
皇上的一时起意,是不是愉妃的筹谋?
愉妃是不是知道皇后娘娘的那些事情——如果知道为什么还要冒这个险?她不是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么?还嫌不足?
刺耳的蝉鸣一浪一浪逼了过来。我擦擦脖子上的汗,加快脚步赶到前面一处阴凉里。
这些不愁吃不愁穿的娘娘们究竟是在闹些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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