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匹没起名的白马毛色不纯,整个鼻子嘴巴都是黑乎乎的,黑里偏又露着一道粉肉。它认生,不是内监打扮的人上前都直蹬腿打喷嚏。点马的时候,我看见它了,但是故意没出声。于是,直到日薄西山,马头儿还“没找着”鸢英领的马。我装着大度的样子,说天暗了看不清花色,明日再来接着点,叫他们都赶快吃晚膳去。
鵟英领已经生了气,在走出马厩之前没说一句话。直到快进宫城,他才冒出一句:“明日多带人,从头开始点!”
“嗯。”我点了点头。今天粗粗点了一小半,像“飞赤”那样拉痢拉脱了形的暂且没碰见,但是马匹的状况还是不太让人高兴,好几匹都有些小毛病。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飞赤”的窘境暴露之后,马头儿自己也有些心虚,陪我们点马的时候有所遮掩。明早上来若是直接就着一半的数往下点,恐怕他会拿今天已经验看过的混进去充数。这样,若是到出门那天出了事,上面便只会怪罪我们两个眼瞎了。
他又问道:“你那会子溜哪儿去了?”
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答道:“我去看看皇上的御马养得如何,他还要不要自己的脑袋。”
“怎样?”
“脑袋他自然是要的。御马好着呢!”
“这是,看人下菜碟?”昏黄的暮光打在他满是油汗的方脸上,倒有点像尊金面的凶神了。
“天热了人惫懒,耍点滑头,下人用的马不好好赶出去溜,我倒还勉强觉得合情理。我那匹白马新来的,他们不认得也就罢了——偏偏把‘飞赤’弄成这样,你可不是什么事情上得罪了他吧?”
“我倒也想知道是不是得罪了他,或者是嫌我没拿好处打发他?”鵟英领冷笑一声,“可是,和我赌气,我奉陪就是,有的是法子。他用得着让自己以身犯险?好大的胆子!他怎么就料定我不会去御前告他?再说,他一个人混账也就罢了,底下人全都不认得我的马了?这事情蹊跷。”
“也是。”
橙红的天幕上翻飞的已经不是鸟雀,而是蝙蝠。空气里的燠热还没有消退。我一时也没有主意,只能附和着他说明天多带人,先把马点个遍,看情况再说。
“你怎么就知道他不会苛待你的马?”他突然又短短笑了一声,看来是对我现在心平气和的样子不太满意。
“怎么?你指望着我去出头跟皇上闹?凭什么?”我冷笑着说,“苦主儿自己去闹吧!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像今天这样,一句话不说。到时候出了宫,在辰都大街上一泡稀栽在御前,惹个龙颜大怒。那就可以哭断肠子地喊冤告状了!”
“苦肉计?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笑道。“这是你们娘们的法子!”
“嗯,我这个娘们见识短,不去惹这个麻烦!鵟英领就请自便吧!”我并没生气,倒是一身轻松地自己回内宫去了。
我也想不通前些年一直没出过什么大娄子的马厩怎么在短短时间里就变成了这样。太子大婚才过了几个月?就算是马头儿在什么事情上对我们有气,他会这样笑嘻嘻、客气气地把自己送上死路吗?
我得慢慢去想这是怎么回事。
宫人里面倾轧、索贿之类的事情的确是多。我们到年节也得去稍微孝敬下药嬷嬷,打点下平日打交道的各处下人——礼虽然不算厚,倒也没忘了马厩这边。真是想不通啊。
不过,我并不急着去忧心这事。一个管马的内监,我们到底还得罪得起,也不怕没人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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