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寡妇躲着,不敢出来见我们。那个村子的里正哆哆嗦嗦地出来替她说的话,说我们寄放在村里的那个小尼姑耐着性子在刘寡妇家躲了七日,还不见姑子们回来接她,就开始胡思乱想,在村里呆不住了。回山上害怕,上街又觉得见不得人,竟然一下子想不开,一天夜里溜出去上吊了。棺材钱还是村里给凑的。
我没说话,只在一边看着心严心慈她们跟村里交涉。村民都替刘寡妇说话,说她已经把小尼姑照顾得十分周到,小尼姑是自己去寻的短见。最终,姑子们也只好认了,大家一起去她那座新坟上去祭拜了一番,就回了山上。我觉得我当时给刘寡妇家留的银钱够小尼姑在她家半个月的吃用,就始终没有提补贴村民烧埋银子的事情,留着让地藏庵自己和他们撕扯吧。
回山上的路上,心严对我叹道,虽然可惜这孩子,可是这未免也不是一个了断——尼姑生了孩子,让香客怎么看?将来,庵里不便留她们母子,还俗也没人肯娶,本来还在那里忧愁回来之后,该拿她怎么办。
见识了出家人也是爱银子的,我对她们的慈悲也没了那么多期待。虽然我也觉得这小尼姑死得可惜,可是我也给不了她一条万全的出路。我一早知道,把她独自丢在村民的眼光里,并不妥当,但我也实在没法把她这样带到娘娘们面前——那里还有没出阁的两位公主呢,怎么给她们解释为何尼姑怀了孩子?
其实,住在宫里的这一整个月,地藏庵被贼寇霸占数月这件事,尼姑们都是守口如瓶的。我们也没提——不提就罢了,提了不好办。
从戒备森严的皇家行宫回到荒郊野岭的旧庙,我知道她们心里还有些余悸,便安排小姑娘们陪着她们一路爬上山,帮着一起收拾了一下庙宇的两间佛堂。心严让一个小姑子去烧了开水,拿她们的旧茶具泡了一壶茶叶碎来招待。
我不是为了喝这碗粗茶来的,只是为了坐下来说话。嘱咐完了她们,在宫里见到的那些事情不能随便给民间讲,我就问起了她们的镇庵之宝有什么来历?
心严知道得不太清楚,叫了年纪更大的心慈来说。心慈“阿弥陀佛”了几句,说已经死了的那个老尼原先是专门保管这份佛经的,来龙去脉她最清楚。她只知道,许多年前,有个外来的游方尼姑走到这里,住了几日就病逝了。临终前,那个尼姑把这件东西送给了当时的住持。
“那位师太可说了什么?”
“这个,话是和住持一个人说的。住持这些年都没跟别人提,老尼就不知道了。我们只知道这东西珍贵得很,到底值多少钱,就不知道了。”
听见这句话,我差点没笑出来,这姑子倒还实在。
天热,一壶粗茶很快喝完了,又化作了汗。没打听到有用的事情,我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又问:“那那位游方尼姑在这里圆寂,那也葬在这兔儿山上了?”
“哎,是!是!”心慈忙不迭点着头,说:“就在这后山上。”
“那可否请师太带下官去看看?”我笑了笑,“好奇而已。”
心慈赶紧起身,和一个小尼姑一起领着我们往后山的墓园走去。
穿过杂草丛生的狭窄山路,心慈一边擦着光头上滚落的汗珠,一边说:“贫尼那时候才跟她这么大,亲眼看见过这个游方尼姑。她的长相、打扮都和咱们这边不一样。”
“哎,怎么不一样?”跟来的小姑娘们早就不想呆在这儿了,听到要讲故事才来了点兴致。
“黑,可黑了。她生得人高马大、浓眉大眼的。刚到门口那会儿,站在那里没开口说话,我们还以为是个和尚!”心慈继续说着:“你说她明明是风尘仆仆赶路,偏穿身白的,底下还套条紫红金花的裤子。一走就看见两只红裤脚子,两脚腕子上还各戴了满满一串铜铃铛,走到哪儿响到哪儿。”
“尼姑还穿这么花哨?”一个小侍卫好奇地问。
“花,可花了!袈裟上也是一个花一个花的!她那丁零当啷的一身行头,都花里胡哨的——这还是脏了旧了之后的模样,新的时候还不知道得花成什么样!不过除了身上带的佛经留给了庵里,她的东西都随着尸身一起化了。”心慈拎着僧袍襟,迈过草丛,说:“往前就是了。”
“这些事情,师父怎么都不曾跟徒弟讲过?”跟着来的小尼姑抱怨道。
本书由沧海文学网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