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那天,天还没亮,斋宫里所有的人都已经起来了。我们这边忙着穿戴繁复的礼甲,穿完就得去等着皇宫内眷,一齐往社稷坛去。礼官、乐师早已经在社稷坛等着,文武百官也已经像上早朝一样,衣冠俨然地在外面等着。
这样规模的大祭,已经很久没有举行过。社稷坛祭拜天地五谷的最盛大的礼服,也很久没有穿出来过了。皇上和皇子都头戴旒冕,上身穿着晴空一样碧蓝的上衫,腰系秋野一样金黄的下裳。碧蓝的上衫肩头是绣得能摸出纹理的五色彩云、鲜红的日头、闪亮的雨线,皇上和太子的衣服上还多绣一条穿云巨龙。金黄的下裳上绣着山川、河流、五谷和不同的瑞兽。皇后和嫔妃、公主都把头发收在脑后,梳成端正低矮的圆髻,头顶戴着特制的礼冠。礼冠是半球形,以赤金为地,用蓝宝翠玉镶嵌出山水形状,象征神州大地。礼冠上按照等级插着大小不同的打造成五谷形状的金钗。她们身上的祭服用的绸料也是专门织造的,肩膀是西天云霞的粉紫色,越往下颜色越深,到下摆已经成了夜空一样的黑色。按照等级,衣服上绣着不同大小、疏密的鸟雀和蝙蝠图案。皇后后背正中用银线绣着一轮满月,等级越低的妃嫔月亮越小,到徐才人那里只剩了一抹细月牙儿。
这一群从早上就起来沐浴焚香的人三步一扣、九步一拜地行走起来,就像是正阳宫或是护国寺壁画上画的那一队一队腾云驾雾的神仙从墙上下来了,看得人如痴如醉。
这队神仙里还有一个人打扮不一样。
也许是因为来不及专门为她缝制祭服,太子妃穿的是曦国祭神的盛装,在这让人眼花缭乱的队伍里也是一眼就能看见。她穿的是一身橙色广袖华服,两条黑缎子的霞帔从肩膀上直垂下来,照样是从上到下都绣满了绕日飞行的神鸟。衣服拖在地上的长摆也刻意破开,做成了一条一条,象征鸟的尾羽。她的发式也与往日不同——乌黑的头发从中间分开,一部分头发在头顶挽了个简单至极的发髻,其余的头发都松松地收到背后,用织金丝绦束在一起。一张白皙小脸被两鬓垂下的头发一遮,只剩下巴掌大。头发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只巨大的赤金神鸟停在她头顶,是刚刚飞落,还没完全收拢翅膀,向前探着头的姿势。神鸟尖嘴里叼的一枚凤血石正垂到她眉心,长长的七根嵌五色宝石的尾羽在头顶高高扬起。因为这个头饰,她站在花团锦簇的女眷队伍里,比别人高出近两尺。
不过没过多久,她这顶惹眼的发饰就成了笑柄。
社稷坛外墙高大森严,里面却保留着最初建立时候泥砌版筑的矮墙和毫无装饰的门洞。也许这样做是为了保持恭敬,所有人都要躬身进入。女子走的西门比男子走的东门更加低矮。因为这只大鸟,太子妃进进退退折腾了半天才从门洞里钻过去。
一路相伴的钟磬声停了,社稷坛的乐师开始演奏起来。
等皇家和文武百官都站定了位置,歌师就唱起了《迎神歌》。
“……光天之命,上帝是皇。嘉乐殷荐,灵祚景祥。神只降假,享福无疆……”男子清刚明亮、中气十足的和声更让人心中充满神圣肃穆之感。
在缭绕的焚香烟雾和悠扬的雅乐里,站在下面的我却突然走神了。
我突然想起,十几年前,在石鹿沟也求过一次雨。那时候哪有这些,就是一炉香搭上几盘干粮,李慕贤和其他家的,甚至其他村里“借来”的孩子一起在打谷场上跪着,每人脑袋上顶着个筛粮用的柳条簸箕。刘老婆子在前面,领着村里其他的人,围着我们一圈一圈地走,瘪嘴里絮絮叨叨地唱着些什么:“青龙头,白龙尾,小儿求雨天欢喜……风来了,雨来了,禾场背了谷来了……”因为头上扣着那个大簸箕,李慕贤几乎啥也没看见,只看见自己眼前地上来来回回的破裤腿子破布鞋。
这样简陋的求雨,老天爷能看得着么?那次求下来没?我记不清了,好像是求下来了吧。
皇上熟悉的声音把我的思绪一把拽了回来。他带着皇子们吟诵着赞颂神灵的诗歌。
献祭的牲灵先抬上了祭坛,接着是五色谷、五色豆。
和社稷坛上从各处搜集来的五色土壤一样,青帝、赤地、白帝得全都赞颂完一圈,祈雨才能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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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这一章时候稍微去读了一点书,皇家祭祀的诗歌是从《乐府诗集》里的《郊庙歌辞》里摘录的,民间祭祀的歌谣是从古代童谣中摘录的。
童男童女头顶筛粮簸箕祈雨的风俗,则是我奶奶给我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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