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是不明不暗的时刻,天光消退,月亮初升,灯笼光也帮不上忙,我看不清二皇子的脸色,看得最清楚的只有一双眼睛。
像皇上一样,也是半侧着脸,斜着看人。
只是,现在从眼角冷冷流泻下来的目光里充斥着我没有见过的愤怒和怨恨。
我明白了,事情不止是我刚才差点撞到他。
“微臣冒犯二殿下,请二殿下责罚。”我咬咬牙跪下来,斗胆说:“但是,微臣愚钝,错在何处,还请二殿下明示!”
二皇子咬着牙根,带着讥讽说:“鸢英领聪明过人,当机立断,还会愚钝?!还是本宫愚钝,有眼无珠,错怪了这宫里最会看人的人!”
我继续伏地请罪,说:“二殿下素来朗直,说话从不绕弯子。微臣实在愚钝,竟然一直听不出二殿下意思。”
二皇子并没有让我起来的意思,只绕着我缓缓踱步,冷笑道:“鸢英领明明看得很明白,早就看出本宫粗鲁浅薄,难堪大任,外祖势力单薄,前途很是有限,所以不必把本宫当个主子看!”
我明白了!
我全明白了!
春里在太液池挖泥巴的时候,我就明白,二皇子面相朴实宽厚、性子开朗活泼,其实心里是很记仇的。
那次掰腕子之前,他意外地说了一句,他赢了就得让他亲一口。从这件事情开始,我就一直躲着他——还挑唆着全营房的女侍卫都躲着他。我自己当然觉得躲着他躲得有理有据,但他心里当然也是一日一日累积着不痛快。
毕竟出不去的时候,在这压抑的皇宫里,对着一群一模一样、其貌不扬的女人,他从小到大也就掰腕子这一个乐子。
湖心亭宫女那事情也是。我觉得一旦出事被人知晓,那个女孩子无论如何是活不成的,我必须把他放跑。虽然于理来说,我阻拦了二皇子犯错,还替他瞒着人。可是从情上讲,这件事情太尴尬了,这份恩情是没人愿意领受的。若是我一时犯这种错误时候被人撞破,我也许也会恼羞成怒,恨不得把那个人割舌头挖眼挫骨扬灰。
但是,这些事情只是我一个人的事,都微不足道。
我今天想明白的不是这些,我最大的错误不在这儿。
太子为什么突然决定要三皇子同他一起出宫,我不得而知。但是,皇上说了,太子决定带我出宫,是因为我在抢救四皇子和社稷坛护驾这两件事里表现得还不算坏。
四皇子出现中毒迹象后,我决定请太子来定夺,后来又怕淑妃娘娘一味惊恐忧虑,决定派人去告诉三皇子一声,让他准备着好劝慰淑妃娘娘。我那天一时心急,完全忘了还有位与三皇子同样位高权重的二皇子在一边。
护驾那天,就更乱了,是三皇子跌落时偶然看见被人忽略的屋顶上站着人,是太子毅然用自己的身子挡在皇上玉辂外面——一向以勇武着称的二皇子那天在哪儿,我也不知道。我那时候自己都不打算活了,哪里还顾得上给他们点卯儿?!
恰恰相反,最近一段时间里,二皇子留给皇上的形象一直不怎么好。先是审太子殿前绢花下毒的事情审了个一塌糊涂,不得不转交给三皇子;后来又因为抗拒搜宫踹断鸢英卫副领肋骨,被责罚在宫中读书;给自己母妃送鲜鱼,鱼不知道在哪儿,宫里就不明不白地闹了毒蛇。
这些事情里恰巧也都有我。二皇子审案时候我在牢里补觉,等换了三皇子审我才露面——当然不是我有本事怠慢二皇子,里面可能有太子的授意。搜宫时候,就是我从他母妃那里搜出了那几只金老鼠、玉老鼠。闹蛇时候,我刚因为顶撞他母妃停职思过,还是我从四皇子那里听来了鲜鱼馆子的事儿。
其实,这些事情,说他错,似乎也没有太大的错。尤其是皇上别出心裁叫我去龙乾宫吃饭那回,实在是窝囊。他有心为自己的母亲争辩,不怕惹皇上不痛快,一片愚孝而已,我自己并不怪他。
太子为何与三皇子日益走近,我无从知晓。可是,二皇子一定比我这个下人,更早觉察出来自己的疏离。皇后的父亲是赵丞相,淑妃的父亲、兄弟都是梁将军,只有愉妃的兄弟“不堪大用”。我这个下人虽然知道这些事实,但是并不常常想起来。然而,在二皇子自己心里,这一点一定是每天都如鲠在喉。
今天,我怕是难逃一劫,二皇子也许要趁今天狠狠算一回账。不管是谁的,都算到我头上——太子和三皇子的又不方便算。
可惜,二皇子天生不是诡计多端之人,哪怕现在怒火中烧,也没想出来该怎么出这口气。
我提心吊胆跪得疲乏,不如自己给他个台阶下,求个“早死早超生”,便说:“微臣知道,微臣冒犯二殿下,是打掰腕子那事儿开始的。微臣,任二殿下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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