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兰鹤舒给三皇子挑泡。
我在旁边打下手,看得心惊肉跳。慕斌也在我背后站着,时不时探头看一眼再缩回去。太子也在这屋里看着,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眉头却不住打架。
终于等到折腾完了,兰鹤舒十分愉快地说:“这回泡出得不错!排干净了,明天就结痂,三五天就好全了。”
“疼么?”我偷偷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倒是不疼,就是怪累。”三皇子如释重负地站起来,使劲活动了活动全身关节。
“发透了再挑就不疼了!早了疼,晚了感染,灸完了过十个时辰再挑就差不多!你们两位徒儿,都记牢了!”兰鹤舒一边收拾工具,一边拿眼瞟着我和慕斌。
“我……”想起两位皇子都在这儿,我没敢说完那个“我呸”,只拿了衣服去帮三皇子传说。倒是楚宜珏叹口气说:“今日见了这一幕,你这俩徒儿估计已经打算叛出师门了!”
“小弟是个给人添麻烦的人,让大哥为难了。”三皇子自己拽了拽衣服。
“哪里的话。鹤舒,你有把握两天上路么?”
“有。”
“那好,那我叫他在平口等着的事情不用改是吧?”
“不用改。”
我端起水盆手巾出了屋,慕斌还是一步不离地跟在我后面。
刚才说的那个“他”是谁?
显然他们几个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之前送信都是兰鹤舒去,今天是慕斌去的,送去了哪儿,送给了谁,我全都不知道。
过去太子跟我抱怨过的所有人说话都瞒着他,这个感觉究竟有多么难受,我刚才算是真正知道一二了。
我做活不跟慕斌玩,慕斌就自己在墙边挖蚂蚁找乐。看着他默默无闻的小背影,我心里更堵得慌。我在当差途中起意找他,本是份外。现在找到了,也不愿意让他搅和进我的差事里——我想起宫里抓的那个被割了舌头还不识字的刺客了。
到了晚上,吃过饭,我早早撮哄着慕斌去偏房睡了,因为楚宜珏得空就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瞅。我怕他瞅着瞅着就琢磨出我那些话不对来,不敢让慕斌在他面前晃悠。
可是,刚哄完了慕斌回到屋里,就听见太子在问兰鹤舒:“你给这孩子看过了么?”
“嗯。”兰鹤舒正拿着笔,对着一张白纸抓耳挠腮,只不咸不淡地答了一个字。
“那,他不能说话是什么原因?”太子拔下簪子来挑了挑灯芯,眼睛紧盯着跳动的火苗,不知道又在思索着什么事情。
“难说。”兰鹤舒摇摇头,总算落笔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字。
“那你能治好他么?”
“不知道!”兰鹤舒刷刷刷刷写了一大篇,得意地拎起纸来看了看,回头跟我说:“这个方子开得跟作诗一样,字字斟酌啊!徒儿快来拜读!”
“拜读个……”我想起两位皇子在,又把话说了半截。
“个什么?有本事说完!”兰鹤舒放下方子,回身说:“我今天还就想知道知道,你这个‘个’字后面除了脏字,还能跟什么!说出来我管你叫师傅!一字之师嘛!”
“这个徒弟不好教,教不了,另请高明吧!”我把茶壶里的残茶端出去泼了,换上安神的合欢泡着。兰鹤舒吹干了那张方子,坐下来看着太子正经说:“大公子可见过哑巴?俗话说‘十聋九哑’,听不见说话才学不会说话。但这孩子耳朵尖着呢。别的哑巴,纵使咽喉舌头受损,也还能出些声音。这孩子声器没有损伤,就是不肯开口。”
“那是怎么回事?!”楚宜珏烦躁地叹了口气。
“所以我说原因难说,不知道是先天缺这根筋——”
“不缺!”我忍不住争辩说:“两三岁那时候会说来着!虽然说得比别人晚些,口齿还有些含混,但也会学着大人说话了!”刚说着,感觉太子朝我这边看过来,我又讪讪闭了嘴。
“哦?”兰鹤舒皱起眉毛,随后说:“那就是后天的了,要么是血脉受阻,要么是心病。究竟是因为什么,还要些时日才能判断,如何入手诊治也得那时再论。”
“心病?”
“嗯,心病。比如说,小时候遇到什么事吓着了,吓得不会说了。又没有人愿意费心安抚、开导他,习惯了不说话,也就这样了。”说到这儿,兰鹤舒叹了口气,说:“若是心病,那么还真不太好医。慢慢来吧。就算不是心病,是血瘀所致,孩子刚过来,还不知道你是谁,也不能硬摁着他灌药扎针不是?再吓跑了呢?”
兰鹤舒给我使了个眼色,我也感激地回望着他。非亲非故的,他肯费心已经难得了。
太子听了兰鹤舒的这番话,向后一仰,深深陷在椅子里,看着天花板直叹气。之前听闻广野州州官封锁道路,要临时改道的时候,也没见他郁闷得这样。
我向后退了一步,低下头。这一关我是还没过去呢。
又闲聊了一阵子,太子和兰鹤舒回去了。屋里只剩下我和三皇子两个人。
三皇子之前只坐着翻书喝茶,偶尔才应答一两句,没太说话。现在没了别人,我刚去合上门,他就起身来,说:“阿英,过来,我跟你说句话。”
我转过身,默不作声向前走了几步,但是走到桌子前面就停下来,刻意留着一段距离。
“今天早上,是我失了分寸。”他站在桌子另一面,双目低垂,说:“还请阿英原谅。”
我听到他腔调郑重,就猜着可能是要说这件事。可是我没猜到,三皇子没有解释,没有分辨,却是直截了当给我道歉。这下子,我倒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他继续低着头,小声说:“不会有第二次了。阿英不高兴的事,我都不会再做了。”说到这里,他抬眼看着我,说:“若是阿英不喜欢念书给我听,今后也再不会强迫阿英念了。”
我心里被他这番话说得七上八下的,听到这句,慌不择言。“没有!”
“没有什么?”
“念书,奴婢说的念书……”
“你还愿意替我念书么?”他一下子笑了。
“书,愿意念。只要三公子不嫌奴婢念得难听。”
“不嫌。”他摇摇头。“那以后就有劳阿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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