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了东西,结了店钱,总算重新踏上了南下的路。
多了一个李慕斌,虽然是个小孩子,马车轿厢里也显得拥挤了。
我有心逗着他玩儿,可是碍着太子老坐在那里眨着眼睛盯着,不敢造次。慕斌闷声不响地坐了一个来时辰,就嫌这里面气氛尴尬,拿着他的风车钻出去,坐到兰鹤舒旁边了。
慕斌出去了,太子总算打了个呵欠,捏了捏眉心,合上眼睛开始打盹。三皇子因为背上的水泡结痂还没利索,一会儿换一个姿势,现在正附身趴在自己膝盖上。
这样浑浑噩噩地赶了一路,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平口镇。水道上的重镇名不虚传,我看着这个镇子比李慕斌老家那个重林县还大得多。
因为还要等一个不知道是谁的“他”,今天晚上得先住在平口镇上。平口镇上的客店虽然没有临泽城里的大,倒也还找得到干净体面的地方下榻。楼上住宿,楼下大厅里吃饭,倒也方便。小伙计领着上楼的时候,蔫了一路的三皇子突然精神起来,眼看着我,话却像是说给太子听:“阿英还在我这边住吧!”
太子不置可否地自己上楼去了,兰鹤舒倒是老不愿意地撇了撇嘴。
也不知道他今天在路上给慕斌灌了什么迷魂汤,这会儿慕斌只围着他转。没等我开口,就乐颠颠地一手拎着自己的小包袱,一手拽着兰鹤舒的袖子,一起跑到太子住的那间屋里去了。
开的两间上房一样大。按理说,我这个侍女、兰鹤舒这个小厮连同慕斌这个小尾巴该去开间下房居住,不该都挤在主子屋里。可是下房都在后院,走后门,上房有什么动静完全听不见,我终究不大放心。既然三皇子开口让我继续在他身边伺候,我也就没再出声。好在我们在这里也住不久。
收拾好了东西,我觉得慕斌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挤在太子这间房里还是不太好。怕惹太子烦,想着悄悄撺掇慕斌到我那边去跟我凑合一晚上。没想刚到把慕斌拉到走廊角里,话还没说完,就让太子逮住了。
“慕斌在我那边挺好。”他冷笑着拉起慕斌转身走了。
慕斌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看太子,又看看一脸窘相的我,弄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在原地僵了半天,才想起来还得去给三皇子温药。
问店家要了热水,提着先去了太子住的那间屋子,供他们泡茶洗漱,再回到这边。三皇子正开着后窗户,倚在窗台边往外眺望。
“傍晚风愈发凉了,三公子当心。”我先泡了茶,拧了手巾,用壶底剩的那点热水烫了药。
他回过头来,接过我递过去的热手巾擦了手脸,叹道:“可惜天晚了,要不真想去水边上看一看。”
“明后天就要去坐船的,那时候不就看得见了?”我上前把窗板放下来。靠水边的地方湿气大,别说三皇子那个身子骨,我都觉得屋里凉飕飕的。
“也是,依大哥的性子,明天一早起来就要去了。”三皇子苦笑着看着药甑,说:“一会儿还得辛苦你,帮我看看后背上怎么样了。鹤舒也不知道怎么想出来的这个法子,忒会给人找麻烦。”
简单吃过晚饭,等到屋里暖和了些,才替三皇子查看了后背。那一脊背的水泡大多结了痂,有几个连痂都脱落了。帮他重新穿好衣服,他自嘲道:“有个词叫‘鲐背之年’,说人年纪大了,背上就变得跟鲐鱼斑纹一样。鹤舒是要把我背上也灸得斑斑点点的?”
“那敢情好,长寿啊。”我随口应了一句。
“你也知道这个词?”他回头微笑着。
我闻声一愣,仔细想了想是怎么知道的这个词。是徐大户他父亲,老得脸上手上都斑斑点点的。李慕贤嚷嚷说那是麻子,惹得老头不高兴了。她母亲连忙给她讲了“鲐背”这个词,拼命夸徐大户父亲长寿,老头儿才消了气。“听过那么一回。”我搪塞了一句就找了个借口出屋去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起来,太子果然是一睁眼睛就兴致盎然地要去水边看看。
清晨的雾气刚刚散去,水边寒意还重。一阵风吹过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虽然望不到边际的水面在风里白波层层,但是三皇子到底是耐不住凉,哪怕出来前加了衣裳,还是猛烈地咳嗽起来。一行人只得匆匆折回客店。
店家煮了热腾腾一大锅面叶子来给客人当早饭,每张桌子上给端一盆。我和慕斌还好,两位皇子在宫里没大吃过这样的穷人饭,干粮一点没碰,净喝这个面叶汤了。若不是“食不过三”的规矩早牢牢地砸在了脑子里,这两位小爷真要奔着一人三碗去了。
“两位公子还是吃点干粮吧,喝稀的饿得快。”我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饿了就吃中饭呀。”三皇子笑着放下碗筷,起身上楼去了。
上午,兰鹤舒又过来下了一回针。慕斌跟着跑过来。看他闲得手脚都没地方放,我就叫过他来,跟他玩指鼻子打眼儿的游戏。虽然简单,就是说“鼻子”就指鼻子,说“耳朵”就指耳朵,但是保不齐哪一下就指错了。他错到第四回上,就不愿意玩了,拿起我的手来放在我鼻尖上,意思是换我来玩。
然后,这游戏就玩不下去了。
“让我指,得你来喊呀。”我叹口气,摸摸他的头,起身去倒了杯白水给他喝。
他沮丧地噘着嘴,自己爬到窗台边椅子上想去开窗。
“哎,这会儿不能开窗,不能进凉风。”我把他从窗台上拎下来,放在凳子上好好坐着。他没接我递过去的杯子,气鼓鼓地从凳子上跳下来,跑到兰鹤舒旁边去站着。
“慕斌,你跑过来干什么?我忙着呢!”兰鹤舒手下正捻着银针,头也没抬。
慕斌不声不响地站在床尾,耐心地看着他下针。
等到兰鹤舒直起腰来,大摇大摆地晃到桌子边,叫我倒茶喝。连喝了三杯,他白了我一眼,说:“师父下针,也不过来好好学着,就知道玩儿!”
“不学!不学!下不去这个手!”我坐回原来的地方,去开自己的包袱。刚才看见慕斌裤腰里扎的还是原来的破烂布条子,怪碍眼,我记得自己这儿有富余的,先给他系着。翻了一阵,挑出根石绿色的新汗巾子来,准备收拾收拾给慕斌系。
三皇子歪过脸,看见我包袱里拿出来的瓶瓶罐罐,说:“原来阿英这里也有胭脂水粉,怎么从不见你用?”
“怪麻烦的,不爱用。”
兰鹤舒在桌子那边阴阳怪气地长叹一声,说:“阿英姑娘,你还要多么不学无术?还有什么事你不嫌麻烦?”
一直眨巴着眼睛等着的慕斌见他现在闲了,抓着他的手就往我这边拖,然后又回身拿着我的手放在鼻子上,期待地看着兰鹤舒。
“干嘛?”兰鹤舒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慕斌使劲给他使眼色,他也没明白。
“好你个小鬼头,想着哄你出声说句话,你倒拖个帮手来给你报仇!不闹了,来,自己提着裤子。”我把慕斌拎过来,先给他重新扎了腰。
“原来是这样啊。”兰鹤舒拉过慕斌,问:“慕斌,你想不想说话呀?想的话……”
慕斌眨巴了两下眼睛,使劲摇了摇头,一溜烟跑回太子那间屋去了。剩下我和兰鹤舒相觑无言。
不想说话是怎么回事?
希望只是小孩子执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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