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过一杯烧酒,楚宜瑞把一壳拆好的螃蟹肉推到我面前,说:“螃蟹肉性寒,我向来吃不了多少。今天已经吃不下了,你们吃吧。”
“三公子,就吃这么点儿,这怎么行?!”
“我吃多了蟹肉,真的会不舒服。”说完,他又回头把两个打开的蟹钳给了慕斌。我在姜汁醋碟子里蘸了一块螃蟹肉,突然又想起一件不该想起来的事情来——都是李慕贤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
也是替这个桌子上坐着的人吃剩菜,那个人也是为了让李慕贤多吃些平日吃不到的东西故意剩的。
我赶紧灌了一大口酒。
李慕贤,滚回去!还没轮到你活过来!
吃完螃蟹,月亮已经冰冷素洁地挂上了中天,风也又凉劲了些。我从湖里打水冲了杯盘洗了手,把干果点心重新摆回桌上。兰公子卷起背风那面的帘子,往外看了看天。听见楚宜瑞又咳嗽,我拿出带着的披风给他披上。他轻轻碰了一下我的手,悄声问:“这么凉,阿英加件衣裳吧?”
“没事,刚才碰凉水了而已。”
楚宜珏喝了杯茶漱口,没趣地起身往外看了看月亮,突然对我们说:“酒还没喝完呢!”
我也记挂着这事儿!不过,别行令!
楚宜珏掰了点月饼吃着,说:“干喝酒太辜负这一晚上的好月色,咱们还是玩些什么。”
“射覆、投壶这些在这船上又玩不了,大公子可有什么别的法子?”
“赏月怎么能不吟诗呢?”楚宜珏一手托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外面波光粼粼的水面。
吟诗的话,估计没我什么事情,我心里一下子轻松多了。不想三皇子在那边说:“哎,这个好!阿英快过来!”
我在炭炉上重新烧上茶水,说:“各位公子念吧,奴婢听着呢。”
“可不是念诗!念诗有什么意思?”太子喝干了杯里剩的酒,把酒杯推到我面前让我添,说:“这样好的水和这样好的月亮,咱们来联句吧!”
“啥?!”
“联句,每人一句,谁接不上罚酒!谁哪句接得特别好,让其他人甘拜下风,那就其他人罚酒!”
兰鹤舒来了兴致,说:“确实是好久没联句了,试一试!试一试!阿英姑娘不用怕,反正是玩的,随便说就好。”楚宜瑞也怂恿我,说:“对,随便就好。快过来坐。”
“奴婢不来!”
“人太少了不好玩!快点,轮到你,随便想到什么就说,有什么好扭捏的?”楚宜珏不由分说地把我拖回到座位上,按着肩膀坐下。
“你们作诗拉着我做什么?!我不干!”我借着酒胆顶了一句。
“干?好,那咱们就用言前辙吧!我先抛砖引玉!”楚宜珏拿着个月饼却不吃,只是盯着看,突然摇头晃脑地说:“稻熟风初起,露凝月又圆。长空净无云,鹤舒!”
兰鹤舒忙不迭地说:“水光何滟滟。”
“吴刚伐桂树。”三皇子说完就朝我直使眼色。
原来这就开始了?!我脑中空空,别说合辙押韵,连五个字都凑不出来,索性自己倒了一杯酒干了。反正接不上的话是我喝酒,他们接得好,还是我喝酒。喝呗,谁怕?!兰鹤舒见状,一下子把酒壶拿走藏在身后。“阿英姑娘,老是打算用这个法赖过去可不行,要好好想啊!”
楚宜珏拿着那个月饼叹了口气,说:“玉兔迎婵娟!难为三弟了,为了方便你接,专门说了句俗套。”
“款款凭阶下。”
“脉脉举头看。阿英,这儿更方便。我们这里算是有一节了,你愿意接我们的也行;愿意自己找个由头重新起,让我们接你的也行,只要押韵、应景,说的是中秋月圆的事情,怎么样都可以。去看看月亮,随便说一句。”
“押韵……押韵……”我急得直抠桌子角。
楚宜珏总算把那个月饼掰开了。“你自己挑的言前辙!”
“我哪知道那是‘言前辙’?!”无奈之下,我又看向了酒壶。
“不急,慢慢想,想想你知道的诗!照葫芦画瓢一个,不就得了?”兰鹤舒故意穷形极相地把酒壶紧紧搂在怀里。
照葫芦画瓢也得画一个。我搜肠刮肚,好不容易想起了李慕贤她娘教过的一句“呼作白玉盘”,这个是“言前辙”。楚宜瑞说:“这是原诗的后半句,放在前半句的话就不知道是谁呼的了。‘白玉盘’这个意向是说月亮的,合适。阿英把别的字再换一换就好了!”
“像个白玉盘?一个白玉盘?天上白玉盘?好大白玉盘?哎呀,要憋死人了!还是把酒壶给我算了!”我探身去跟兰鹤舒抢酒壶。
楚宜珏倒是噗嗤一笑,念叨着,说:“好大白玉盘,这句还真是别出心裁,不好接啊!嗯,难死我了!得罚阿英一杯!”
“什么道理?!怎么我说出来了,你没说出来也罚我?!”
“虽然不好接,我可没说我不接了呀!忒高独飞雁。你喝!”
我叹了口气,总算抢回了酒壶,自己倒了一杯。
“一个‘好大’,一个‘忒高’,这诗倒挺诙谐的!”兰鹤舒笑着说:“野旷啼声苦。”
“客孤肺腑寒。”
“哎,各位公子,要不咱们这样?”
“怎样?”三个人都苦着脸看我,就慕斌一个人歪着脑袋趴在桌子上笑。兰鹤舒见了,说:“瞧,老想耍赖,慕斌都笑你呢!”
“不是耍赖!三位公子继续,奴婢好好听着!赶到哪句奴婢有词的时候,奴婢肯定赶紧接上!这样行不行?要不,一到我这儿就卡住,多打扰三位公子的的兴致?”我总算开始觉出来,他们联的句子有点诗样了,更加不想搅和,便又自斟自饮了一杯。楚宜瑞苦笑着拿了块月饼递给我,说:“就先由着阿英吧。”
楚宜珏说:“三弟,你是真要把阿英惯坏啊!正好阿英刚才给了一句!浊酒浇愁肠。”
“薄雾望乡关。”
“哎,刚才不是说,谁说得好,让别人服,别人就得一起喝么?奴婢听着这几句都好!也别分谁的了,一会儿一起喝一杯吧!”我已经差不多喝干了酒壶里剩的酒,便从坛里新倒了些放在汤桶里烫着。“你们继续,我慢慢罚酒!”
“唉,阿英呀!”楚宜瑞笑着摇了摇头,喝完酒说:“不知清辉里。”
“几家不团圆。”
“惯旅犹自可。”
“佳节反梦难。”楚宜瑞匆匆说完,就端起热茶,试图压下一阵骤起的咳嗽。我听这阵咳嗽深,赶紧去帮他捋背。他摇摇手让我坐下。我刚要坐,他又“慢”了一声,左手在桌子下面不动声色地拽过披风下摆铺在凳子面上,才让我坐下。“大好的佳节,说得怎么越来越阴沉了。阿英给重起一节吧。这句必须要想出来,不能再用喝酒赖过去。”他拿走了我的酒杯。
刚才半天,他们都在说一个可怜兮兮的客,中秋节一个人在外面冻着。我忍不住说:“那就快回家!”
太子噗嗤一声笑了,笑得直捶桌子。“带阿英一起联句还真是有趣啊!”
“我就说阿英能把立意拧回来!”三皇子说:“阿英,改成‘何不早还家’,你看可好?”
“三公子想怎么改就怎么改吧。哎,话说奴婢突然连下一句都有了!”我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这么兴奋。
“快说!快说!”兰鹤舒撺掇着。
“上句,我说叫这个客快点回家,这不,下句连带着就有了!现成的:家!里!有!人!盼!”我理直气壮地说出这五个字,心里揣测着自己这个榆木脑袋是不是真有点开窍了,现在怎么这么想说。
刚爬起来的楚宜珏又笑得趴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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