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的小道观,入夜分外安静。
外面凉月如银,清风习习。道观禅房里收拾得也还算干净,带着一丝淡淡的烧香的气味。可是我躺在那里,为要装“鸡神娘娘”的事情烦恼不已,毫无睡意。
一阵咳嗽声响起又落下,三皇子身上惯有的那股药香味更浓了一些。他朝我这边翻过身,凑过来低声问:“阿英睡不着?”
“三公子,奴婢碍着您了是不是?”我回头问。这里没有帐子,道童也没给我们屋里留灯烛。那盏小灯点完,屋里就黑了。他怕是心里不安,也睡不着觉。
“没有。”他往里挪了挪,手搭在我肩膀上,说:“阿英躺得太靠边了,总得提防着掉下去,怎么睡得安稳?来,往里些。”
“奴婢没事。”我推开他的手臂,继续脸朝外躺着,不理他。他却支起身子,探过脸来非要看着我。我只好回过脸去,说:“三公子,早歇息吧!奴婢一会儿就睡着了。”
“我看未必。”他帮我拽了拽被子,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事情忧心,但是你别担心。一来,大哥不会明天就急着走,会给你时间准备。二来,你只需对付那一个妇人就行,其余有我们一起应付。”
“三公子快躺下,这里冷,别冻着。”我烦得厉害,声音里也没了好气。
他叹口气,躺回枕头上。道观枕头里不知道填得什么草,一翻身就沙沙响。“阿英,我也睡不着。”
我叹口气,回过头问:“三公子在烦些什么呢?”
“我不烦。我是高兴!”
虽然黑暗,我好像也能觉出他在笑嘻嘻的,便问:“那三公子在高兴什么?”
“今天见了这位韩道长,想起好多以前的事情来。有些兴奋。”他歪头对我说:“阿英,南泽我不是头一次来。我小时候来过!”
“奴婢知道。”听见他是兴高采烈地告诉我这个,我突然觉得心里怪不是个滋味,赶紧补上一句:“几年前,皇后娘娘带着宫眷来锦城祭蚕,奴婢知道。”
“对,就是那次,那次来回走的是旱路。在锦城蚕神殿里的时候,一位妃嫔大概是因为旅途劳顿,突然犯病,口吐白沫,是这位韩昭英道长给救过来的。后来,母后赏他,他就送了我们兄弟每人一块辟邪玉佩。我们都一直贴身戴着。你看,就是这个。”他抓过我的手,把一块带着体温的粗糙玉佩塞在我手里。
“奴婢见过三公子的玉。”我抽出手,说:“原来这块玉是韩道长给的?”
“对。他说这是上古的玉器,所以做工粗糙,未经打磨。”他把那玉佩塞回贴身中衣里面,自己又笑了,说:“我活了这十几年,最高兴的就属那几个月了。”
也是,平时在京城,他无非是在皇宫、行宫、宗庙这几个地方活动。就那几个月,他能离开朱红宫墙的圈禁。
“那趟出门的几个月里,最高兴的又是回去路上的几天——母后领我们去了一个很远的小村子。在那个村子,我们还去山里……”
“奴婢知道。”我记得他那时的样子。白得跟个瓷娃娃似的,跑几步就喘,玩个老鹰捉小鸡就乐得合不上嘴。
“这你也知道?!”他猛地朝我转过脸来,声音里有几分惊喜。
坏了,我心里一紧,赶紧回想自己是不是说多了,泄露了什么。
“哎,我怎么忘了?!”他翻过身来,笑嘻嘻地说:“我怎么忘了!找到慕斌那时候,你说过你是哪里人!你籍贯是河源州重林县吧!我们去的那个村子就是归重林县管!哎呀,怎么会这么巧,阿英就是那里人,当然知道这件事!阿英,你之前说,你家是哪个村来着?你不会就是那个村的孩子吧?难道我们那时候就见过?”
“不是……”
“你若是那里的人,那可多有意思呀?那个村子叫什么来着?叫石鹿沟!因为山沟里有石鹿庙的遗迹。阿英,你可是石鹿沟人?!”他又乐得合不上嘴了,伸过手来,隔着被子搂着我的腰。
我觉出他的胳膊来,吓得赶紧往床下滚,还是被他搂了回去。
“三公子,您别!”
“阿英,你且说实话,你是不是那里人?”他抬起头,把下巴搭在我肩上,在我耳边轻声问:“阿英,别怕,我就问你一句话。当年在石鹿沟,我们和村里孩子一起玩耍,玩老鹰捉小鸡。一个女孩儿当老母鸡,我紧跟在她后面。在我前面的那个女孩儿,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