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个不一样?”他看起来要给我讲些有趣的事情,我就打起精神听着。
“我们兰家这个太医世家可不只是有几代人在宫里伺候而已!我们家所有子女打记事就要学着认药材,一识字就要开始背医书,得了空就得在医馆看着长辈怎么诊病。皇家的儿子十岁封王,我们家的儿女打十岁起有个头疼脑热就得给自己开方了。再大就要照着宫里请平安脉的规矩,去给长辈请脉。还得轮流给家里家丁女佣看病。到了十五岁,先在家里考试,由祖父定谁去应考太医院、谁去坐镇医馆、谁去经营药材、谁去研习丹术。你可别小看给家里人看病这事情,跟长辈怎么打交道、女眷面前怎么避嫌、小孩子不吃药怎么哄、诊治远亲和诊治近亲有什么不一样,这些细小规矩都要在这里面学!当大夫是经验活,刚刚开始诊病的前十年算不上成手。可是,世家子弟的这十年是从小就开始算的,否则哪里有少年成名这回事!”
我听得目瞪口呆。网十岁的小破孩就给自己开方,怎么都觉得不可思议。
兰鹤舒笑着说:“吓到了么?的确,我们家行医行得疯疯癫癫的!有一年,有几个小厮南下收药途中了瘴疠,快马加鞭地拉回辰都来。我们全家上下兴奋得跟过节一样,我还在家塾里念着‘绿竹猗猗’呢,就被人拖回家去看这种辰都罕见的新奇病。”
“唉。就这么急么?”
他叹口气,说:“没见过的病,得试探着治,治过了才有经验,以后再遇上才心里有数。家里各房长辈都来了,给这几个得稀罕病的会诊。我从学堂里跑回去那时候,正看见一场大热闹:几位叔伯为开药的事情争执起来了,差点没动手打起来!”
“那是治好没?”
“治好了啊!”他咬了咬嘴唇,颇为腼腆地说:“不过那几天也不容易。比如说,饭吃到一半,有人来报说一个小厮又吐了,全家男子都得丢下筷子,跑去捧着那盆秽物看。”
“嗯,是够不容易的。”我点了点头。
“不过我们都习惯了,赶上辰都闹时疫的时候,许多亲友近邻都是直接端着便盆就往我们家里来!算了,不说这些恶心人的了,我给你讲几个好玩的事情!”他望着光亮里打转的微尘,还没讲自己先笑了,露出一排白牙。
“你常在宫里,不去坊间看病,大概是不知道。辰都的妇人大多知道一个专治妇婴科的‘开蛮婆子’。那是我曾祖母想出的把戏,说你们男子经营的医馆姓‘关’,那我们女眷的驿馆就姓‘开’好了。她弄了一件从头遮到脚的西蛮妇人大袍子,故意不说官话,学一嘴蛮人口音,占了一个小院子,专给女人治病,挣几个小钱回家跟妯娌们斗牌玩儿。后来曾祖母年纪大了,行动不便,事情传给了祖母。再后来,祖母也不爱动弹了,就由几位伯母婶母轮着去替她坐诊。这下就惹出了许多好笑的事情。开蛮婆子名声越来越大,来的人越来越多。天气一冷,腰疼腿疼犯了的妇人排得屋里屋外都是,蛮婆子一坐下看诊就是一整天,连口水都顾不得喝。叔祖母和我母亲就商量了个办法,老少两个人一起去,轮流坐在那袍子里在外面看诊。谁坐累了就到屏风后面休息,另一个人套上袍子出去。可是,轮到家母坐在后面休息的时候,听见叔祖母在外面开方,总觉得这方子里有几味药不妥,越坐越觉得心里焦躁,可又不能擅闯出去改长辈的方子。越想越委屈,回家就冲着我父亲抹了半天眼泪。可是,我父亲也没办法,他跟叔祖父也为这几味药妥不妥吵了一辈子。那两口子开方都是一个路子。”
我挤出点笑容,给他碗里添了点水。
兰鹤舒看看左右没人,继续讲道:“还有一次,大伯家的堂妹顽皮,有一日非缠着我带她去那小院,要试试坐堂看诊是什么滋味。她说自己治个脾胃不和、气血不足不成问题,就偷穿了那身袍子坐在堂前。结果一开门,来的第一个病人就不好伺候!是福全郡主!福全郡主久不生养,病急乱投医,竟然扮成民间妇人来找这姓开的蛮婆子看病。本来是问诊,不想郡主一说起郡马的种种毛病就来了气,足足说了半个时辰,事无巨细。把堂妹一个小姑娘家羞臊得说不出话来,瞎开了一个方子就灰溜溜地关门逃回家去了。不过,歪打正着,那个方子开得倒还不坏。郡主心愿得偿后,又乔装打扮了亲自带着礼来道谢。那天是婶母坐诊,就在纳闷:是谁治的这位呀?她稀里糊涂先答应下来,打发走了郡主,回到家,几位常去看诊的女长辈凑在一起一对,发现谁也没开过这张方子,这才露了馅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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