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如豆。
尽管身体疲累,却没有一个人去睡。
许久,楚宜珏才咬牙切齿地说出一句话:“好大的胆子!”
在这个时节,粮食比金银更宝贵,能用运粮车为诱饵要挟盗匪的,自然不是简单人物。而这个不简单的人物发话如此不留余地,直接要我们一行人的性命。
和那群乡间盗匪没有什么好生气的,他们不过是受人利用,而且其中不少曾是良民百姓,只是因为饥荒才走上这条道路。我今年不同往年,直面过多次刺客,现在反思,觉得自己还是不沉稳。刚开始过于紧张,手下得太重。
楚宜珏发话,给了他们些外伤药,让他们自己想办法逃命去了——那些幕后之人若是发现计划没有得逞,必然不会留着他们。
中秋节时候,我们曾经在白波泽上遭遇过刺客,也是下的要命的狠手。不过,目前我们都觉得,今天遇上的这件事应该不是同一拨人指使。上次在湖心,比今天危险得多,我们都能得以逃脱,那次的幕后之人应该清楚,就这样一帮毛贼,即使人数多些,是对付不了我们的。
这次的人,可能是初次交手。
或许,他们找这么帮人来对付我们,就没打算得手?只是告诉我们一声,前面的路不好走?
可是,不好走也得往前走啊!
现在只有我们几个人,分不出精力去调查什么,只能继续往前走。
枯坐了一阵子,也得不出什么结果,楚宜瑞咳嗽得愈发厉害。楚宜珏揉揉眉心,说先睡觉,明天还得继续赶路。
没想到,慕斌刚睡着。楚宜珏就坐了起来,问兰鹤舒:“小九,这孩子还是不讲话么?”
我心里咯噔一下,慕斌今天用了打石子这个办法,又引起了他的注意。往后我就不方便用这一招了!
兰鹤舒打着哈欠支起身子,摇头说:“这孩子是心病,不解开心结的话,仅凭药石,怕是医不好。”
“心病,确实不好弄。”楚宜珏歪头看着熟睡的慕斌。四周虽然暗,他眼眶里却闪烁着异样的光。
“大公子。”我试探着插了一句,“以前奴婢问过他记不记得爹娘什么的,他只是摇头。大概是被偷走时候还很小,也不记得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想问他小时候的事?”太子警觉地朝我转过脸来。
我一时语塞——我确实是过分担心太子向慕斌问李慕贤了。
倒是兰鹤舒伸着懒腰笑道:“他才多大,可不是只有小时候的事嘛!”
“我不是把你的医术想得太高么?”楚宜珏损了兰鹤舒一句,气呼呼地躺下了。
“已经能出声了,就当他是个一两岁的娃娃,从头慢慢教着说呗。”楚宜瑞清了清嗓子,翻身回头对着墙。
突然发生的这场关于慕斌的讨论戛然而止。
他们都睡下了,我不敢睡,醒着守夜。半天才敢在裙子上蹭蹭汗湿的手心。
刚把慕斌从杂耍班子那里弄回来的那天,太子就注意到了他的长相,就想拷问我他的来历。我那天回答得半真半假,算是勉强糊弄了过去,一直害怕哪天漏了馅儿。
所以我一直心虚,害怕他着急治好慕斌,让他说话是想打听李慕贤。
其实,我不必害怕这个。我离家进宫那时候,慕斌还小,就会叽叽嘎嘎蹦几个字儿。如果他连一直照顾他的爹娘都不记得了的话,肯定也不记得这个更早就离开他的姐姐。他即使会说话也说不出什么来的。
我之所以这么紧张,其实是我心底下还是暗暗盼着楚宜珏这些年了还记得我,不,记得十三岁的李慕贤。
那天在山里发生的那些事情,我没有勇气、没有脸面去回想。
但我不得不承认它很重要,它让我稀里糊涂地来到皇宫,走到今天,走了一条一个山野女童从来不曾想到的路。
我不敢期待那点事情对贵为当朝太子的楚宜珏也很重要。可是,找到慕斌的第二天早上,看见楚宜珏满眼血丝、眼下乌青,是一夜没睡好的样子,那一刻,我忐忑之外也偷偷感到一丝宽慰。
当年,皇宫仪仗离开石鹿沟村的之后,我有无数个夜晚辗转反侧,一阵子为那件事情羞愧不已,恨不得跳到井里去,一阵子又想念着那少年的眼神和声音,想得心里空落落的。如果楚宜珏也有过一晚上为这事情睡不着觉,我倒觉得自己不算是白折腾了一场,有点扯平了的快意。
唉,这算什么扯平了呢?
真是不可救药的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