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大人的话,两者皆有。”
高维良听着这语气,本能地哆嗦了一下。
但还是站直了,用很肯定、或者说,很光棍的语气回答道:“三十五条人命,别人都觉得他们是戏子,根本不在乎。
下官得过画大人的提点、更有新律令顶在头上,却不敢不在乎。
但……下官处理得的确有些草率。或者说:内心深处也是没有对此有足够重视的。
刑官大人您对律法的严苛程度,全朝皆知……所以下官来自首。
再者:当初参与埋尸的人有不少,加上下官就是接手办案的直属官员。
现在您让他们交尸体,他们肯定就会拖到限时前、去将尸体挖出来。
到时候……您反而会怀疑下官是不是参与了行凶。
否则,亲手安排埋下他们的我,怎么会一直不吭声?所以下官就来了。
下官因为办理得有些草率,故而心中有愧。不敢来、却又不得不来。”
“你不怕你提前来了,会被同僚们打击报复吗?”画棠问他。
高维良想也没想地就答。
“怕啊。可怕归怕,来还是得来啊。官场吧,大人,您比下官懂。
几乎每一个刚刚踏进仕途的人,都是比较干净的。然后呢?见到一个大染缸。
有的人不想把自己染黑了,就会被排挤、被打压、被报复。
没几个是能扛得住的。最后,不黑也黑了。
坦白讲:下官也扛不住。不过,幸运的是,商州的官场氛围还行,杨大人是个护短的,也不太为难人。
加上当今陛下一心求务实,日子不会难过的。但下官若不来,有没有日子能过都未必了。”
画棠听了,神色放缓和,抬手示意他坐下说话。
高维良没坐。
他现在的心态已经放平,趁着有这种莫名其怪勇气的时候,他能把这次“自首”行为坚持到底。
然后爱咋咋吧。
但要是坐下了,他怕这种勇气就没有了。
画棠也没勉强他。
而是就着之前他说的话,问道:“你觉得:杨瑞杨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问完,画棠就见高维良古怪地望了自己一眼,然后闭紧了嘴。
画棠就淡淡地微笑,用鼓励的眼神回望向对方。
最终给高维良看得顶不住,两手互拍了一下袖子道:“行,反正今儿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的了,也不怕这一茬了。
按说下官不能论上官。
但大家都是同僚,相处的时间比跟家人在一起的时候都多,互相之间要说完全不了解,那我敢说您也不敢信。
在下官的眼中,杨大人是个好官。
他原是申州人,父亲是那儿一个县的县丞,家里有点儿钱。
后来,他考中进士第一百零九名,就等着吏部发任职公函。
但前朝的官场,大人您也了解。
就那种情况,杨大人他也是等不到个结果的。
最后是他爹动用了所有的家当、帮他走动了一下,他才被派到丹州的毛县,担任了县令。
一任就是十年。
他不祸害百姓,也不私加税赋。朝廷要多少,他就收多少。
收得齐就交,收不齐就少交,他并不因此去催逼百姓。
所以,官声还好。”
说到这儿,高维良的表情扭了扭,似乎是在犹豫着下面的话要怎么说、或者是该怎么说。
他犹豫着,还偷偷地觑了一眼上座的刑官大人,见大人依旧是鼓励的眼神望着自己。
高维良一抹脸道:“他的脑子不是那么好使。不是,是他不够油滑。
怎么说呢?就是要往上更进一步的话,就得大手笔送礼,除此之外,上面还得有人罩着。
单枪匹马的,在官场混不动的。
他上面就没人,还最讨厌给上官送礼。可能是因为那个县令就让他给买痛了,他就再也不愿意去打点上面。
所以就在丹县呆了十年,直呆到新朝来了。
咱们务实的当今陛下,就将杨大人给提拔了。
杨大人还总说:看吧,他这股官场清流,还是有好报的。
可官场这东西,是吧?不贪也活不下去啊。何况他家还为了他能做官掏空了家底呢。
不过他取财有道,反正比下官要……”
高维良刹住了嘴,他这才发现自己嘴瓢了。
心虚地瞟瞟上座的刑官大人。
见对方神色未有变化,想了想:反正都说出去了,认了。
然后一跺脚道:“是,下官也贪。不过下官只是小贪。
比如那种:有的人犯实在可恶,苦主想让其多受点儿罪、就打点到下官这儿的,下官会收;
还有想进牢狱中探望人犯的、家里还有点儿钱的,就希望下官批准的,这种银子下官有时候会收。
当然,这种银子不是下官直接收,而是牢头收了,分给弟兄们一些,他自己再留一些,大头就交上来了。
下官就留着了。
不留的话,牢头不敢再收了,下面的弟兄们日子都会难过。那他们就得琢磨着来弄死下官了。
还有一些官司银子。
比如俩人互相掐架,那就都罚点儿银子,谁也不用赔偿谁。这罚银,自然就归了我们州衙。
平时就用来给弟兄们改善伙食、发发红利什么的。
不过,大人,下官没收过昧良心的银子。这点我敢向画大人起誓。”
高维良说着,就高高地举起了一只手。刚要接着发誓,发现自己又说跑偏了,赶紧扯回正题。
“杨大人贪的方式,就是我们这些下面人的孝敬。或者是百姓们的孝敬吧。
谁给他礼他都收。有合规矩的、能办的事儿,他会给办一下。超出规矩的,他就收银,不办事儿。
平时逢年过节的,他就敞开了门儿地收礼。因为那种时候收的礼,不用考虑办不办事儿。
还有就是:他的夫人,在主街开了十几间铺子。卖啥的都有。
价格就是比别人家都贵那么一点点。
说白了吧:就是他把左手收进去的东西,右手又放店铺里给卖了。
我们要是买啥东西,会去那些店子里买,就当变相的给其上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