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来说说,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让他们等太久,随着县太爷身影的出现,一切谜底就被当场揭开了。
五个人证磕头如捣蒜,惨白着脸,抖着嘴唇,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供认了自己——被人买通、做伪证的全部事实经过。
包括郑林。
他虽然没有敲鼓的份,但凌晨之时在牢狱中就被那些刑具给吓得开了口。
现在正式招认了,吐得比谁都快。
和别人不同的是:别人是被银子收买的、而他是被对方送的女人给教昏了头的。
胡德母子的供述也很快。
连屎带尿的衣裤都没换,青肿着鼓起大包的额头,满脸的血迹也没擦、迫不及待地就抢着招了供。
“我那儿媳妇太娇气,怀了个崽就不肯好好干活,还要吃这吃那的。
不就是孕吐吗?那崽才揣了三个月啊,还啥也不是呢,就想偷懒,还贪嘴。
我就看不惯,就骂。
以前还会打,不但我打,我儿子也打。
女人嘛,不都是被打过来的?
现在她怀娃了,才没打她了。
但我是真的见不得她那样儿啊,当谁没生过娃似的。
后来,那、那天,忽然就有人悄悄找了我儿……”
胡老太太从理直气壮到浑身颤抖,说不下去了。
胡德哆哆嗦嗦着接过了话头。
“那人、那人让俺弄、弄死俺爹,说、说愿意给俺一百两银子……
俺喜欢耍钱,在外面欠了几十两的债。
俺爹还经常打俺、打俺娘,俺……俺就心动了。
回去就跟俺娘说了这事。
俺娘她、她贪财,特别地贪财,就、就答应了。
到了约好动手的那一天,俺娘就趁着俺爹歇晌的时候,把、把他给敲死了。
俺俩就把尸体给抬到板车上。
按照和那人商量好的:俺准备假扮成俺爹的样子,把板车拉到说好的地方去。
却没想到、正好被俺媳妇给看到了。
她本来也在歇晌的,听到动静就醒了……
俺一时慌了手脚,想也没想地就、就把她给、给掐死了。
因为那人说过:死一个,一百两……
俺就想着、想着一百两,足够俺买好多个媳妇了。
后来,那人还让我们去衙门里闹,说能得更多的银子,我们母子就去了,果然那孙县令就给了我们二十两。”
一席话,听得本打算瞧热闹的百姓们、气炸了。
“打!打死这两个猪狗不如的畜牲!”
“为了钱居然杀夫、杀媳妇,畜牲,真是畜牲啊。打死他们!”
“做伪证害人,差点儿就让那两个畜牲逃脱,杀了他们!”
“这些家伙都该死!”
“……”
画谨年听着、看着,脑子里逐渐地将整件事情的脉络梳理了出来。
王福的第一步:找到了胡德,收买了胡老汉的命,胡德又自作主张,再送了他一条他媳妇的命。
第二步:让胡德打扮成胡老汉的样子,将他媳妇的尸体用板车拉进了莫县,并伺机等候。而王福的人则带着胡老汉的尸体悄然进县。
第三步:在看到季铭进入饭馆之后,王福的人就在那附近找了条小巷,将胡老汉的尸体放在那里,再通知胡德拉着板车过去,之后,王福的人带着胡德离开。
第四步:安排五个人证在小巷的两端,一是方便到时作证、二是事发时能阻拦其他人进入小巷近观。
第五步:给季铭下药,等季铭离开小饭馆,王福的人再以暗卫的专用兵器引他追入了小巷,一边换剑划了胡老汉和那名孕妇的尸体、一边故意被季铭砍伤,让季铭的长剑染血。
第六步:知道孙宪海对季铭胡乱用刑,便买通了县令孙宪海,故意说季铭叫齐铭,是江湖草莽。在这儿,王福是算准了季铭的骄傲脾性、料定了季铭不会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尤其算准了颓废后的季铭那不再想挣扎求存的心理。
第七步:安排胡德母子继续大闹公堂,为的就是擅后。季铭一死,康帝为了面子也必须派人追查。而这个追查,顶多查到孙宪海将季铭当成一个江湖草莽齐铭给关押了。而这个草莽又被他画谨年给提走了。
朝堂上那些人对他画谨年的印象就是刻板、执着,将律法看得太重。
就会深信他讨厌孙宪海收买苦主的行为,也会相信他深恨江湖草莽滥杀无辜老汉、孕妇,故而才急着将人犯押解进京申请处决。连秋后处斩都等不了。
结果,在押送途中,出了意外,该江湖草莽就死了。
那么,康帝就会以处决画谨年满门来平息他、百官、以及站在定亲王势力一边的人的怒火。
不得不说:这一步步的算计,将人情、人心、人性都算计了在内,堪称完美。
真的完全实施了的话,最后无论是谁下来彻查,也休想查得清楚。
也算得此时将这一切给捋顺了的画谨年,悲凉哀叹。
那些家伙,算计国敌不行,却能在争权夺利中、算计自己人时不遗余力。
有这智商,不为民谋利、不为国分忧,全拿来对付自己人了,什么东西!
就跟现在堂外百姓们骂的一样。
画谨年抄起两袖,就坐在那儿听着,感觉气儿都顺了许多。
但百姓们骂着、吼着,就想动手了。
被拦了还想脱臭鞋子、烂袜子,甚至有的人还准备去找石头子儿、臭鸡蛋、烂菜叶子……
画谨年不得不重重地拍了几下惊堂木,待安静下来之后,才咳嗽了两声。
“小声嘀咕”,道:“急什么嘛,待将他们游街示众的时候不行嘛。现在要扔了,本官的公堂就臭了。”
衙役们听到,忍不住憋笑。
百姓们听到,眼睛顿时亮了,个个儿地摩拳擦掌。
人犯们听到,瘫倒在地,心胆俱丧。
画谨年见目的达到,站起身,高声宣判。
“人犯郑林……等五人,受人钱财、信口雌黄制造冤案!
着令:游街示众五日,杖三十,刑五年!
人犯胡氏、胡德,贪财成性、人性全无。收受银两以致杀夫杀媳,且一意隐瞒、满口胡言、陷害无辜。
着令:游街示众十日,杖五十,秋后处斩!
至于被他们陷害的齐铭,本官宣布:立即无罪释放!”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公堂外就传来了热烈的鼓掌叫好之声。
“好!”
“好,太好了!对付这些大奸大恶之人,就该这样!”
“好好好,画大人真是个清官啊!”
“是啊是啊,有了画大人,咱们莫县有望了!”
“青天大老爷啊!”
“……”
百姓们欢呼雀跃,精神振奋。
而书写完那些人的供状的画棠,却悄悄离开了公堂。
她静静地走到一棵大树边站下。
心绪复杂难言。
那些想对付季铭的人,为了将他投入死牢,特意找了胡家村那么个离莫县不远不近的地方。
找到了贪财的胡德母子俩。
讲真:这样的目标真的不难找。
平民百姓们的日子过得苦,脸朝黄土背朝天地辛苦耕耘一年,都未必能挣到一两银子。
一百两……
非常的考验人心、人性。
特别是胡德母子那样出了名的喜爱贪占小便宜、又好赌成性的人。
只是可惜了那名年仅十七的女子、以及她腹中尚未成形的胎儿。
她、她(他)有什么错?
蝼蚁之命贱,女子之命更贱。
只有遇到好人家,才能得几分善待,那就已是福份。像她母亲、像她。
可……又有几人能如她家、她的父亲那般,视女子为平等、不以礼教规条束缚,珍之、重之?
而历年来各国朝风气皆是重儿轻女,再遇上那等蒙昧无知的人家,轻则挨打受骂,重则就是一命呜呼。
所谓女诫、女训、女责,更是给了他们那么做的底气、将女子们并不当成人的底气!
没有人觉得不对吗?
没有人想反抗吗?
不,还是有的。
画棠的眼前,就浮现出了院长那坚毅冷肃的面容、和挺拔刚直的身影。
全身发着光,如同星光。
虽然画棠知道院长的所作所为可能有些复杂、可能有些过于冒进。
但她更知道,即使院长是在摸索着前行,那份初衷以及坚持,仍旧极其难能可贵。
画棠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到让这份星光扩大,不过她仍旧会为此努力。
她相信:一代又一代传承下去,总会令繁星满天。
……
“接下来,我要去哪里?”
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了季铭的轻问声。
画棠没有动,望向远方那冉冉升起旭日的视线也并未收回。
随意地回了两个字:“随你。”
现在季铭的冤案已经了结,他已经自由了。剩下的问题,都是她和父亲的、是她们画家的。
“你……不恨我吗?”季铭轻声再问。
画棠微微笑了笑。
“冤有头、债有主,恨你作甚?我的父亲一生秉持律法公正,从不曾诿过于人,我就更不会了。”
“多谢你们的不恨。”
季铭真心诚意地说完这句后,本来还想说:多谢你们的搭救之恩。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救命之恩,岂敢言谢?
即便他的身份高出对方很多、即便他是皇亲贵族、有着很深的骄傲,但他也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