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棠的那些动作一下、一下的,抓着的藤条也不分粗细。
好几次险些滑下去,甚至有一次藤条都快断裂了,她也无动于衷。
要不是季铭紧紧地跟着、时时刻刻注意着搭把手,画棠可能早就摔下去了。
不,不会摔下去。
季铭很快就发现,画棠一直很稳,非常稳。
那脚下每一步都踩得稳稳当当的,抓着的藤条旁边、也必然会有另一条空着的藤条以防意外。
季铭就以为画棠回魂儿了,心里悄悄地松了口气。
这处悬崖并没有太高,大概也就二十米左右。
可是,除了野藤,就是低矮的草丛和成片的、大小不一的乱石。
这种现状让季铭的心沉入了谷底。
而等他们下到崖底、踩在石头上站稳了之后,阳光下、乱石堆中,两具破败的尸体就直直映入了眼帘。
即便周围有马尸、匪尸,但那两具,仍旧清晰可见、极度刺眼。
季铭不敢看、也不敢动,他一时腿软站不住,跌坐在石面上。
只是他仍旧担忧地看着画棠。
可画棠在看到那两具尸体后,只是一步、一步地朝着那边过去。
季铭跳起身,挡住画棠,却被她给轻轻推开。
画棠走过去,双膝跪地,低下头,为死时仍然紧紧拥抱在一起的父母,整理遗装、遗容。
这是她的爹、娘。
他们的身体已经摔得破败,脑袋也砸在了石面上,再也不能呼吸、再也不能动弹、再也不能对着她喊:“棠儿啊”。
画棠就这样一下、一下地整理着,连他们衣角上的一个褶皱都不放过。
可是整不平了,无论如何都整不平了。
画棠只能起身,走去季铭那儿,解下自己的包袱。
放平,打开,从里面拿出父母的一身换洗衣物,再走回去。
季铭过去帮忙。
将他们给轻轻分开,再为他们换上干净的衣服,再将他们靠拢在一起。
全程,画棠没有说话、没有喊叫,甚至,没有眼泪。
季铭的心,早已碎成了无数的碎片,割得他五脏六腑都痛得抽成了一团。可画棠的样子,却更令他担忧。
而等到都收拾完了,画棠就向着季铭深深地施了一礼,再指了指自己的爹。
然后画棠背上娘亲,朝着崖底的另一端,一步步走去。
季铭什么也没说,他说不出话来了,早就说不出话来了。
沉默地背上画大人,跟着画棠,一步步地走。
就这样,两人一路沉默地走着。
累了,歇一会儿。
季铭给画棠饼,画棠就吃;给她水、她就喝。
不给也不要。
画棠没有背不动了还拼命挣扎、也没有摔倒了就趴在那儿,再努力起身、踉跄着前行。
她没有。
她背不动了就会放下,然后休息。
等有了气力,再背着往前走。
季铭知道:画棠她没有寻死之心。
她很乖、很听话,她爹最后的嘱咐,她会一遍遍提醒她自己。
她会活下去。
只是这让季铭的心更痛。
画棠想就这样活下去吗?这也能算是活着的吗?
可他季铭能怎么办?他也不知道。
……
十数天后,江县境内、没有人烟的群山深处,最高的一座山峰顶上、一片松柏之间,立起了一间墓室。
用石头砌起来的。
墓碑有,上面刻了:先父画谨年、先母叶依然的字样。
以及出生年、月、日,卒于哪年、哪月、哪日。
刻上了:爱子画海、爱女画棠敬立。
没有碑文、没有官职。
就这样简简单单,一如这对夫妇干净整洁的一生。
工具等等,是季铭一次次下山去买了背上来的。
画棠就在墓室的旁边搭建了一个窝棚。
季铭给自己在另一边也搭建了一个。
他用尽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办法照顾着画棠。
然而,画棠依然不开口说话,眼神依旧无神而呆滞。
十数天的功夫,画棠就瘦了一大圈儿,衣袍穿在身上,跟床单罩着得似的,一动就摇晃。
空荡荡的一样。
季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只能再去开山凿石,想要建造一座结实的房屋。
不过,这些事虽然大大地减缓了季铭伤口恢复的速度,可也大大地减轻了他心里的痛楚。
只要他别看见画棠。
……
而这一日,季铭下山去采买生活用品的时候,在街上就遇见了季悠。
季悠实在白得太晃眼了。
季铭别过脸,想当作没看见对方。
骑在马背上、一直一直在带人寻找着他的季悠,却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个、一身农户打扮、胡子拉碴、长发乱糟糟、脏兮兮的季铭。
季悠跳下马,冲了过去。
一把将对方的身体扳正,然后……
一拳就砸了过去。
出乎他意料的,季铭并没有躲,只是晃了晃。
一侧挨了打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季悠见状气急。
想再打,又打不下去了。
只得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将对方给拽进了附近的一家小饭馆。
甩给掌柜的一大碇银子,然后让手下的人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等乱哄哄的过去,周围没有其他人了,季悠才压低了声音,咆哮着问出憋了许久的话语。
“季子恒,你是画大人救的对吧?你们是一路同行的对吧?画大人究竟是怎么死的?是程昌那个老东西下的手对吧?
画棠在哪里?她怎么样了?你们这些天藏在了哪里?还在被人追杀吗?
你们逃出来后为什么不回大都城?!你知道我找你们找得有多辛苦吗?!
你看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画棠是不是也很惨?!”
——————时间分割线——————
十年前。
康帝——原誉王、季承康的府邸。
六岁的季悠,熟门熟路地避过王府护卫,溜进了他爹的书房。
他从会写字开始,就总这么做。
每次进来就是为了从垃圾篓里捡拾他父王扔掉的废纸。
每捡到一张他都会如获至宝一般地揣好、带回自己的小院里去细心地模仿。
都说父母是孩子们的榜样,一言一行都会影响到孩子们的成长。
这话一点儿也不错。
季悠觉得:他的父王就是他学习的榜样,也是他最想靠近的人。
可他父王太忙、太忙了。
除了每月一次的考校时期外,他想和他父王说句话都不行。
没办法,季悠只能用这样的方式、从心理上想像着父王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