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
屋里桌子上点着烛火,桌旁坐着正在看书的画伯伯。暖暖的烛光映在伯伯的身上,眉目如画、温馨祥和。
季悠看着,想像着那是自己的父亲,正在守着自己入眠。
忍不住掀开被子,跳下床,冲过去,抱住伯伯的腿。
有些紧张、有些忐忑、有些害怕。
但他想:就算再被踢一脚,他也认了。
没有被踢。
画伯伯笑着抚摸了他的头,还将他给抱起来放在膝盖上,用外袍裹着他,再问他睡得可好?可有饿了?
季悠点头。
小脑袋重重地点成了小鸡啄米。
然后整个人就依偎进画伯伯的怀里,靠得紧紧的。
画伯伯喊人送来了饭菜,还有一碗温温热热的粥。
再一口、一口地喂着他。
就任由他依偎着,一口一口地用小勺喂着他。
季悠从来都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粥。
可他吃得却很慢。
他不记得自己以前有被人喂过。
他的奶嬷嬷待他很凶,一直就让他自己吃,若是他不能及时吃干净,奶嬷嬷就会将碗给收走。
有时候他摔倒了,奶嬷嬷也不会来扶他,都是让他自己爬起来。
他吃的饭菜味道也不好,让他经常坏肚子。拉了裤兜还会被骂。
被如此对待还是头一回。
季悠就想慢点、再慢一点。能多吃一会儿是一会儿、能多在伯伯怀里多呆一会儿、是一会儿。
尽管他很饿,却无比贪恋着这份温暖。
伯伯也非常有耐心,一点儿也没催他。他吃得慢,伯伯就喂得慢。
每喂一勺,还会细细地吹了,吹温了再喂他。
季悠小小的心脏,无比地满足。
不知不觉就吃饱了。
之后,他就一直赖着伯伯。除了如厕外,就赖在伯伯身上,去到哪儿都让伯伯给抱着。
但他也一直没有说话。
他不想说,他怕一张嘴,就得说出自己家在哪儿、伯伯会送他回去。
伯伯自己也有个小女儿,比季悠小两岁。
小姑娘长得机灵又可爱,小包子脸、大大的眼。
那眼睛清清澈澈地透着亮光,总是能照出季悠的样子,他赖着伯伯的样子。
不过小姑娘没有和他争、更没有和他抢,和伯伯一样,什么都依着他。
还会咕叽咕叽地一直跟他讲话。
季悠也开始说话,给伯伯背诗、背文,跟小姑娘讲话。
就这样,过了三天。
生命中最美好的三天。
可因为季悠身上有誉王府的身份玉佩,伯伯到底是知道了他的身份。
没有明着将他给送回去,而是悄悄地把他带到他家院墙的外面。
找到他钻出来的那个狗洞,再让他钻了回去。
季悠不想回,就哭。怕惊动了人,只能抱紧伯伯的脖子无声地哭。
他希望伯伯能够收养自己,他愿意跟着伯伯、哪怕吃糠咽菜。
可伯伯说:“好不好的,都是自己的家。孩子,回去后努力学习,多学些本事。
长大了,你才能展翅高飞。等你加冠了,伯伯再来看你,你光明正大地跟着伯伯。
伯伯请你吃好吃的、带你看山、看水、看风景。
要记得喔,下人们待你不好,你要告诉你的父亲。或者自己想办法解决困境。
不要都忍着。
忍让,换不来别人的同情的。忍多了,你就成了小乌龟了。
不过也别太争,争抢太过、或者争抢不属于你的,你就没有机会长大了,明白吗?”
听得季悠愣愣地点头。
他只模模糊糊听得懂一半,只记住了一点:等他加冠了,就能永远跟着伯伯了。
现在,季悠只有松开伯伯,在伯伯鼓励和温暖的眼神中,重新钻进了狗洞。
回去后,奶嬷嬷要追着他打,骂他是个不省心的。
嬷嬷以为他是跑到别的院子里藏着去了。
季悠没有解释。
只跑,跑出自己的院子就大声哭、大声喊。
终于引来了父王的注意。
季悠就告状。
父王生气了,将季悠院子里的下人们都发落了。
“悠儿再是个本王不喜欢的,也轮不着你们这些下贱东西欺负!
你们这分明是不把本王放在眼里!把我誉王府踩在脚底下、毁我誉王府的声誉!”
季悠听到他父王是如此说的。
这之后,季悠的日子就好过了起来。
他明着告诉他的父王:他想以父王的字迹为字帖,他觉得父王的字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字。
他的父王就哈哈大笑,允许他跟着学,并拿了些有字迹的、不重要的书给他。
他父王要面子,季悠一直就知道。
十年来,季悠就用这样的法子、用孺慕的表情和眼神,获得了他想要的。
他也努力学习、努力习武、努力读书。
他记得:那个十年之约。
终于等到十六岁了、加冠了,自立建府了,他终于可以去找画大人,让画大人带着他游山玩水、让画大人看到他的努力了。
人没了……
……
小饭馆里,季悠死死地瞪着季铭。
一连串的问题问完之后,没等对方回答,他就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我收到了你被关入牢狱的消息,就猜出了父皇让画伯伯去莫县的用意。
不过那时候我并不担心。
我知道画伯伯一定会保住你。
我就安排熊庆杰紧急出发莫县,想让他去保护画伯伯一家。
为了消除我父皇灭画伯伯之心,我也做出了一些布置,去挑起世家大族们的内斗。
安排一些散布消息、制造了一些以那些人的智慧、无论如何都破解不了的案情。
只有他们破不了、又斗得狠了,为了平息事端,真相才会显得非常重要。
而想要真相,他们就必须联手举保、留住画大人!
可我什么都布置好了,一切都如我设想一般地发生了,只要画大人回京!!
却没有想到,熊庆杰至今下落不明;更没有想到,我期盼了十年的画大人、没了……
我赶到江县时,就听路人说离县的山林里有很多山匪死了。
我就赶了过去。但痕迹已经被清理干净。
只在一处山崖边发现了那里有断掉的藤蔓。
我就下去了。
但什么都没有找到,山林自我修复的时间非常快。
我只能返回了江县。
心知出事后的你们,一定不会再返回离县。
而当时的你们肯定狼狈至极,必定会在江县休整。
可我没有找到,这么多天了,我都没有找到你们的一根汗毛!
你们到底躲去了哪里?!
画大人夫妇的……在哪里?!画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