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若敌军当前、我必得披甲上阵、浴血厮杀,顾不得你,你要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若山河飘摇,你我必得同肩共担。我不会是你的累赘、你要记得活着归来。
没有哭泣、没有不舍、没有缱绻缠绵、没有慷慨承诺,只有彼此之间的支撑、和理解。
季铭知道:画棠遇事不会躲,能出一分力、就会尽一分心。
只是说不担心,又怎么可能?
刀光剑影、血火遍地之中,搬运伤员、救治伤兵,又岂会比作战之人来得轻松半分?
她们: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但他,也阻止不了画棠。
也不想阻止。
就像画棠现在虽然在紧张、在害怕,但也不曾出言劝阻自己留下来一样。
这一刻,他们就是彼此的勇气、和担当。
“轰隆!”
又一声震雷炸响。
房屋仿佛都被炸得跳了起来。
又一处屋檐被雷电击中、垮塌了下来。
与此同时,屋外闪进一道人影。
郑佳欣一见来人,立刻就冲上去、将人的腰身给抱住,顾不上来人一身都已被打湿。
季悠没有避开,他抬头摸了摸佳欣的小脑袋,然后就压低了声音道:“子恒,我们得想办法出城赶回大都。
城外,有大批北寥的兵马经过,可能是要突袭大都城。雍州戒严,却没有出兵阻拦,不知是何故。”
听到季悠说敌军只是经过雍州,几人的心里都微微地松了一口气。
但一听是大都城即将遭遇攻击,却又齐齐地将心给提到了嗓子眼儿。
郑佳欣听到季悠又要走,没有纠缠。
她立刻松开季悠,一边抹着脸,一边去行李里寻找雨具。
蓑衣不行、只能用雨披,还有斗笠、还有换洗衣物。
不,换洗衣物不用了。那?还要带些什么?
郑佳欣没有哭,却慌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想跟着一起去,她也能射箭对敌。
可是在雨夜中疾行,她的速度会跟不上。她的武艺还没有学到家。
季铭听到季悠如此说,再握了握画棠的手,然后松开。
没有丝毫犹豫地、就点头应道:“留下卫一和卫二。子钰、子山,我们走!”
“卫队们全部留下,就我们兄弟三个回去。我王府里,还留得有二百私兵。卫队们还有九十个、黑旭军在大都城内还有五百个,我们有人手。”
季悠听令,随即边转身、边回答。
熊庆杰没说什么。他拍了拍楚迎月的肩膀,摘下披风给其裹好,便转身,大步离开。
画棠出声将三人叫住。
然后快速地从工具箱里拿出三个大的药包、塞进三人的手里。
只提醒道:“是金创药,带好。”
三人接过去,揣进怀里。
季铭深深地看了眼画棠,转身,冲进雷电交织、大雨滂沱的黑夜。
画棠后退一步,一手撑在桌边,手指用力。
她很心疼季铭,真的很心疼。
无论康帝有多对不起季铭的祖父、父亲,对不起季铭自己,可当国朝临难,季铭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此时的大都城外、不知道围了有多少敌军,雍州城都躲了。而季铭……
就他们三个人,就这样义无返顾地奔了回去。
他们现在不是将军、不是统领,身边甚至连一个护卫都没有,要如何才能避开敌军、进入大都城?
进去之后呢?就带领着几百个人、去面对无数疯狂又凶残的敌军吗?
就好像……
仿佛三颗鸡卵,就这样朝着巨石给砸了过去。
画棠无法想象那种境地……
日夜相处这么久了,将彼此都相处成了一种习惯,忽然之间,就要面对分离、面对这样的生离死别。
也是在这一刻,六人都明白了自己心中的情感。
那种在艰难坎坷中、生死相随中,不知不觉产生出的情感。
却眨眼、就要这样离别。
画棠咬紧牙关,强忍住内心汹涌的痛楚,走到窗前,关上窗户,然后拉着郑佳欣和楚迎月的手。
嘱咐道:“我们现在,不能给他们拖后腿。雍州城已经戒严,我们得让小虎将我们送出去。
我们不能干在这儿等着,这戒严不知道要戒到什么时候。我不想……不想等到一切平息之后,去、去给他们收尸。
纵是大都城破、皇城破了,家还在、国朝还在。我们就还有用。
去带上能用到的物什,我给你们……给你们一些药包。有治伤的、有毒人的、还有……”
“你别说了,我们懂。我们没什么可收拾的,这就走吧。国有难、女有力,我们能行的!”
楚迎月打断画棠的话,反拍了拍画棠的胳膊,然后和郑佳欣,回去各自的屋里换衣物。
要换劲装、黑色的劲装。
画棠也随即将黑色劲装换好,再将一些药包分出来。
其中:最毒的、能瞬间致人死地的药包,她也拿出了三份。
找出针线,就要缝进衣领。
楚迎月看见,接过了针线。
黑暗中,只有朦朦胧胧、模糊的视野,楚迎月就根据自己的绣花的经验,摸索着将这小小的油纸包一一缝进了三人的衣领。
被针扎到手,她也一声没吭,更没有就此中断。
小小的油纸包,不怕雨水打湿,只需咬破一点点,里面的药粉就会送进她们的嘴里。
不入敌手、是她们最后的勇敢。
不是不难过的。
那么久以来、她们向着目标一步步地迈进、向着她们渴望的生活、自由的生活迈进。
眼看就要百花盛开、眼看情感落定、幸福在即,却就这样:被忽然而至的凶险冲散。
蝼蚁,不外如是。
面对战争,无论是富是贫、是贵是贱,都一样。
没有平安可言,甚至,没有了自己的许许多多。
有的,只有拿起武器、抛却自身、迎向敌人!
这是:他们身为国朝一员的责任和义务!
大雨,依旧如河水倒悬一般、没头没脑地冲击而下。
砸得每个人的心头、都如同地面那飞溅的雨水、凌乱而茫然。
“噼噼啪啪”的雨滴砸落声,掩盖了一行人的脚步声、也遮蔽了他们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