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画棠也奇怪:为什么父亲不早点儿、将这本小册子上记录的那些方法、用于实践之上呢?
是了,那些太过惊世骇俗了吧?
当县令的时候不能用,用了也没用。
那时候自己手里有田的农民并不多,有田的农民手里的田也不多。
没法实践。
实践成功了,也是在为田地的东家出力。那些有钱有势的人,也不会因为田地的产出高了、而收的田税等等就少了。
反而有可能变本加厉。
像渠县那样、几乎就是个要靠老天爷赏饭吃的地方,有很多。
田里有没有水、庄稼能不能喝得上水,全看老天爷给不给脸多下点儿雨了。
而一年的粮食大丰收了,官府也好、田主也好,都会给来年制订更多的税收。
可万一来年没那么多雨水了呢?或者产不出那么多了呢?
毕竟她爹的法子、几乎已经算极致了。不太有可能再超越了。
而新被订出来的田税,又让百姓们怎么办?
等于还是深陷火坑、且是更大的火坑。
所以:她爹才没有拿出来的吧?
她爹不苛刻渠县的百姓,但别的地方的官府呢?
她爹是必须要慎重考虑的。
就算是拿渠县做试点也不行。
想想看:渠县粮食产量高了,州府、朝堂就会要求渠县交出秘密。
并且,也会立刻提高渠县的各项税收。
一环套一环,国朝所有的百姓都会遭殃。
所以:带动一个村、一个镇、一个县提前致富的想法,并不是任何时候都能实施的。关键还得看朝策。
而之后,她爹就调到了刑部。那时的朝堂,已经显现乱象;那时的国朝,满地跑的几乎全是贪官。
她爹就更没有办法拿出来了。
季承康可不是个什么好皇帝。
他要看到这些好法子:估计第一时间想的就是、他自己的私库能年年大进了。
画棠捧着小册子,望着远方起伏的山峦,想象着她爹当时将小册子给埋下去的心情。
那是比当初的季铭、更悲凉的情绪吧?
有心报国,无力回天。
直到现在,季铭登基、广济天下,她爹的心血,才终于得见天日。
可惜……
她爹没有等到这一天。
画棠在将小册子交给季铭之后,就让郑佳欣等人先出宫,而她自己则慢慢地行走在又长、又幽深、又静寂的宫墙通道内。
她有权利在皇宫内骑马或坐轿,但她现在只想走走,安静地、自己一个人走一会儿。
皇宫被北寥洗劫以来,季铭只修补了各处坍塌的宫墙。
如今,整座皇宫内,包括金銮大殿上,都处处可见当时被劫掠后的惨况。
季铭就是在用这样的方式:让大家铭记国耻、让大家随时都保持谨慎、奋进的态度,避免历史再现。
不然,全部焕然一新,有些事、有些耻,就会在吃饱穿暖、歌舞升平之后,逐渐被人给遗忘了。
历史,从来都不应该被人遗忘,惶论国耻!
走在这样的宫墙之内、在那样的金銮大殿中上朝,这一批年轻的文武百官们,才会得到最沉重的提醒、也会燃起最澎湃的热血。
就像画棠。
做为了国朝第一刑官,还是位史无前例的朝堂女官、第一女刑官,在心愿达成的同时,也意味着肩膀上更多、更重的责任。
这从来不是结束,而是完全展开的一副全新空白画卷。
因为日子还在继续,案子,也在陆续发生。
就像日子里永远有坎坷,而案子,即便是在全民监督的情况下,依然会有发生一样。
画棠正无边无际地想着。
忽然,只觉耳后一道劲风袭来。
遇到意外的时候,人的本能反应是:有几种。
感觉后面不对劲:就回头去看;
被人拍了肩膀:回头看;
听到有人就自己:就答应一声;
受痛的时候:就先缩起来等疼痛过去。
看到可怕的事情:先啊为敬。
但画棠不是。
她的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准备教她如何破解案情的时候、就郑重地问过她一句话。
“棠儿啊,走上这条路,就会很艰难。同时,也会意味着要承担无数的危险。你做好准备了吗?”
那时的画棠,其实并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她只知道,只要她学习那些,就能成为爹爹的小尾巴。
能一直跟着自家的爹爹,还能有什么危险?有爹爹在呢。
于是,她就立刻点着小包子脑袋,很清脆、很大声地叫道:“准备好啦!”
而这个准备,她没有想到:是需要花费一生的时间的。
执律之人,刀刃向恶,但歹人的刀刃,也总会向着他们。
画棠和自己的父亲,在长年保持着谨慎和戒备的态势下,渡过一日日、一年年。
所以,她的本能反应,与常人不同。
听到耳后的风声不对劲,画棠立刻就朝前扑倒,然后快速翻滚。
但这是一条宫道,空空荡荡的宫道。周围除了宫墙,什么遮挡物也没有。
而来人是个武功高手。
画棠在翻滚出去撞到宫墙上后,就立刻要去拔头上的玉冠,却在转瞬间、被人定住,顿时失去了意识。
……
御书房内。
捧着小册子看得沉迷的季铭,突然感觉一阵心悸,疼得他一时伏在桌上,意识都有些焕散。
好在,只有这么几息的功夫。
他捂着心口,觉得非常奇怪。自己的心脏从来就没有毛病,这样的感觉也从未有过。
是自己最近太累了吗?身体终于负荷不了在发出警告了吗?
还是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现在心脏虽然不痛了,但是那种慌慌的感觉还充斥着整个胸腔。
这是怎么了?
没等季铭想明白,就见正卧伏在一边睡觉的小虎,猛地睁开眼、蹭地跳起身,大啸一声,就像阵风儿一般跑了出去。
“画棠!”
季铭猛地反应过来。
能让小虎有这样激烈反应的,一定就是画棠,一定是画棠出什么事了。
季铭一拍龙案,顿时也提气冲了出去。
把正准备进来给他换新茶的太监总管、高澎高公公,给撞翻在地。
高公公摸着自己的脑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是定王府潜邸的老太监,负责潜邸的洒扫和花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