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卿怎么还不回去休息。”
吴孝良发现张学良跟在身后于是问道。
“都这时候了,谁还睡得着,不如在哥哥这里等消息來的踏实。”
张学良也不见外,虽然这几年他与吴孝良生分了,但毕竟十几年的情分摆在那,自己还差点成了他的大舅哥,如今又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两个蚂蚱,有太多的理由让他留下了。
鹅毛大雪竟在院子里积了有半尺厚,天色已晚也沒人清扫积雪,吴孝良深一脚浅一脚踩來到屋门前,转头对还愣在院当中的张学良笑道:
“既然想留下,还不快进來,想在外面做雪人吗。”
张学良却眨眨眼,脸上罕有的露出一丝狡黠,弯腰伸手攥了个雪球,冷不防搜的一声砸向吴孝良。
“啪。”
正中前胸,警卫先是一阵紧张,继而见吴孝良胸口一片雪痕,都忍不住别开头偷偷笑了开。
“哥哥我这准头如何。”
看着胸前粘的碎雪,吴孝良猛然弯腰,伸手攥雪球,投出去,动作一气呵成,只见一道白影划过,竟正中张学良脸部,张学良,伸手抹了把脸抗议道:
“不能打脸……”
“报告司令,董师长急电。”
“念。”
“陈诚部一如所料,胜利在望,请司令安然睡觉,明日一早佳音必到。”
一旁张学良惊讶的开口了。
“这董师长好大的口气,陈诚何许人也,怎么可能乖乖就范,一夜之间就让他满地找牙呢。”
本來稍稍起來的玩性,让副官的一封电报弄的顿时消失无踪,他摆手招呼招人一道进屋。
“都吧,都进屋,外边冷,就别站外面了。”
一行人跟着吴孝良鱼贯进屋,显示掸掉外套上的积雪,然后再叫外套脱掉,交给勤务兵,吴孝良來到了一张大桌子前,伸手掀开了遮在上面的一块黑布,一张中原地图显露在桌面上,他拿起上面的放大镜在东南角仔细的寻找着什么,半响才将放大镜丢在一边,语气淡淡,问张学良:
“汉卿你怎么看。”
其实他心里已经早有了答案,之所以如此问,还是想考校一下张学良的眼光,张学良來到地图前,也拿起了放大镜在上面一阵搜索,然后直起身子双手抱肩一阵沉思。
怎么看陈诚都不像是要败亡的样子,可看吴孝良竟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难道这背后还有什么阴谋不成,但十一师的实力就摆在那,就算是加上杨效欧的人马,双方也才是持平而已,更何况杨效欧的主力目前还在徐州,并沒有南下参与董海滨与陈诚之间的战斗。
这里边还有一点颇耐人玩味,据可靠情报杨效欧已经抵达徐州超过三天时间,一直闭门不出,董海兵对阵陈诚并不占优势,可以说还算孤军深入,占了大大的劣势,可杨效欧为何迟迟不见南下进行支援和助攻呢,联想到杨效欧晋系出身,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吴孝良看着张学良抱着肩膀,目不转睛的沉思了许久,也不打扰,可他绝想不到自己这小老弟心中竟然起着如此阴暗的念头,其实这也怨不得他,这也是一个身为上位者不得不磨出來的一个特质,如果不抱着怀疑一切的态度,很可能哪天被人放了黑枪,给干掉也不是沒有可能发生的,所以,他必须时时刻刻保持警惕,以应对來自内外的各方敌人。
“咳……”
一阵干咳声将张学良从幻想中拉回了现实,不知怎的,虽然他此前曾怀疑过吴孝良参与谋害老帅的行动,也曾起过妒忌的心思,但此刻竟是平静异常,他突然觉得很踏实,自己这吴大哥断不会不利于自己,可他心底的担心要不要提醒他呢。
几经思量犹豫之后,张学良还是将自己的担心说了出來。
“学良有个疑问,还请哥哥解答,徐州的军队为何迟迟不出啊。”
吴孝良立刻就明白了刚才张学良刚才愣神的原因,原來就是为了这个,他摆手笑道:
“汉卿多虑了,杨毅如不出兵,董师长一样可以大坡陈辞修。”
张学良将信将疑,于是又向地图看去,此时董师长在固镇设伏,可陈诚会乖乖从固镇经过去驰援宿县吗,原本陈诚能够派兵援救就是一件奇事,若他在真个钻到董海滨的埋伏圈里,那可真是盛名之下难负其实啊,他随即又想到,如果自己是陈诚,他会如何做呢,放大镜顺着蚌埠向北一路移去,直到固镇,又向东,再向北,直到停在一个叫灵璧的地方。
是了,一定就是这里,他拿着放大镜的左手重重在灵璧那里敲了两下。
“陈辞修的援兵此刻一定在这里。”
灵璧以西八十华里西寺坡,三十二旅旅长林蔚率部行至此处,突然间半空中炸响了连绵不绝的惊雷之声,隆冬雪夜这是惊雷滚滚吗,显然不是,林蔚经过初时的震惊冷静下來后发现这分明是连绵不绝的炮声。
随着炮声照亮了半边天的冲天火光,林蔚敏锐的觉察到,不好,中了埋伏,但是他明白到了这个份上,就算是他想逃也晚了,于是,当机立断命令部队就地展开阵型,进行防守,一定要顶住山东军的进攻,只要后续跟进的三十三旅及时赶过來,他们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稳住阵脚,不能被山东军的突袭打掉了士气,进而丧失作战的勇气。
林蔚的三十二旅不愧是十一师精锐,很久就在此起彼伏的爆炸中站住了脚,从容的展开阵型,拉开了阵势等待着山东军的进攻。
可这一等就是两个小时,除了不断倾斜而下的炮弹他们连山东军的一个鬼影子都沒见到,狂轰滥炸之后,林蔚有点吃不消了,这一段炮轰,两个小时就沒见停过,不知道手下弟兄伤了多少,死了多少,不论伤亡,就是这一个小时不计数目的炮弹给他心中带來的震撼,足足抵得上对方又來了一个旅的援兵,这山东军究竟有多少炮弹,打起來就跟不花钱似的,就算是第一军的模范旅也沒有这么强大的火力,和炮弹基数吧。
不过,更让他心惊的还不止于此,第三十三旅距离他并不远,可两个小时过去了,竟然还沒有追上自己,究竟是出了意外还是。
想到此处林蔚不由得毛骨悚然,难道这原本就是早挖好的圈套在等自己去钻吗,可他们的主力明明在固镇,而且情报的准确度是经过他的侦查营所确认的,那个姓董的师长也的确就在固镇,那厮自以为做的绝密却不想,早就被他的侦查人员所侦知。
林蔚想法又是突的一转,既然十七师的主力在固镇,那此处必然不会有多少人,很可能这次炮击只是虚张声势,否则又如何解释炮击了两个小时之后,又不见惯常的步兵冲锋呢。
基于此点,林蔚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在炮声稍懈后,他果断的下达了冲锋命令,实际上这是一次豪赌,他赌的就是在前方那一片黑暗之中,只是一片虚张声势的老弱病残。
这时,十一师精锐的三十二旅再一次展露了他们良好的训练水平与纪律,尽管已经被山东军的大炮轰击的不成样子,但在旅长林蔚的攻击命令下达十分钟之后,他们几乎是从土堆里钻了出來一般,连身上的尘土都沒來得及拍去,便端起步枪向西方的一片黑暗之中冲去。
骤然间,黑暗中爆起了一条条耀眼的火线,交织而來。
“不好,是马克沁重机枪。”
林蔚大吃一惊,但仍旧沒有停下进攻的脚步,如今他们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此刻退却他将一溃千里,三十二旅容不得退却了,他剩下的选择只有冲锋冲锋再冲锋。
冲了不过三十步,林蔚的三十二旅就倒下了上百个士兵,他们再也无法继续冲锋,但又无法后撤,无可奈何之下纷纷向前趴在地上,林蔚此刻也犯了狠劲,大声的命令催促着趴在地上的士兵们。
“山东军主力在固镇,他们人数不多,只要咬咬牙冲进去,胜利就属于我们,跟我冲……”
林蔚真是完了命,喊罢他带头第一个向前爬去,原本这敢死队的活用不着他这个少将旅长來亲自带头,但他的位置恰好就在阵地前沿,下了命令之后一贯身先士卒的他并沒有多想就习惯性的带头冲了上去,既然事已至此无法再有改变,索性就拼命到底。
三十二旅的士兵们本來士气低迷到了极点,但见到旅长将生死置之度外,竟第一个带头冲了上去,立刻大受感染,也纷纷跟着向前匍匐。
只是他们不知道,这份勇敢能带來什么,等待他们的是比之前更加密集的压制火力,重机枪、步兵炮之声不绝于耳,各种子弹炮弹铺天盖地而來,趴在最前边的士兵已经所剩无几,猛烈到不能再猛烈的火力将他们压制的连头都抬不起來,林蔚更是身中数弹,鲜血渗出染红了军装,他毫不在意,仍旧顶着死亡在向前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