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辰听到鹿饮泉问他是谁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纵然早有预料,可当亲耳听到对方说出这一句,还是免不了感到失落。
“我是丁一辰……”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是在东安城外的……”
“后来我们结伴游历,一路南下,到了六龙湾……”
他把两人相识并结伴而行的事,一一讲了出来,对方肯定能想起来,他心里非常笃定。
对方看着他说完,神情并没有任何变化,好像这与其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一样,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好像在分辨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渐渐开始怀疑起来,眼前的人到底还是不是鹿饮泉,难道被人夺舍了不成?
可是该如何弄清对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又如何将其唤醒呢?
“要不你来探查我的记忆吧,这样你就能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他的这个提议十分大胆,任由他人探查自身的记忆,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稍有差池便会损伤识海,影响今后的修行,甚至断送道途。
鹿饮泉思索了一阵,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对此事好像兴趣不大,不过现在无事可做,也不妨一试。
一股强大的神识从她身上涌出,挟着慑人的压迫感,落在了丁一辰身上,钻入其毫无防备的识海。。
“哈哈哈……”在丁一辰的识海中,一名手持羽扇的文士,正得意地大笑不止,看来一切都在其预料之中。
“本君的手段如何?哈哈哈……”
“你们再怎么挣扎,也不可能破坏本君的谋划!”
“哈哈哈……怎样,你可服了?”
“我知道你有些不服气,哈哈哈……”
“不过没关系,要不了多久,你就什么感觉都没了。”
“哈哈哈……能为本宗奉献一切,你应该感到荣幸……”
茫茫元气渐渐散开,两道身影显现出来,丁一辰面露庆幸之色,还有几分喜悦,几分疲惫,看上去并无异状;鹿饮泉眼眸中闪过乞求之色,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神色中透着几分伤感、无奈。
“善哉!”一名红光满面、须眉皆白的老僧,站在离两人不远的地方,静静地打量着他们。
他是落星寺四大圣僧中最年长的一位“龙树圣僧”,已将“天龙禅唱”修至化境,这次居然也来了此地。
“两位小施主无恙,老僧就放心了。”他并未刻意收敛气势,但对面的两人显然无暇顾及到他,因此也只好开口了。
丁一辰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转身合十一礼,认真地说道:“有劳圣僧了,晚辈万分感激。”
龙树微微摇头,似乎由于所做的一切微不足道,不欲受之,他目光慈和,比暖阳更难抚慰人心,此举并未让人感到有任何不妥。
“这位女施主,恐怕你不得不跟老僧回落星寺了。”他看着鹿饮泉,平静地说道。
“不去不行吗?”鹿饮泉脆生生的语调,惹人怜爱。
“不行。”龙树的语气很平静,但很坚决。
“为什么?”鹿饮泉显然很不想跟对方走,因此明知故问。
“因为你身体里的元胎灵炉本就不该存于世间,此物大违人伦,又内蕴无量神威,留于世间,遗患无穷。”
“但有些事,本就是无法选择的,即便我不该存于世间,可我已经存在了。”
“但你可以做出选择。”
“我该怎么选呢,我会死吗?”
“不会,但会在本寺长住。”
“那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吗?”鹿饮泉觉得,如果此生只能在落星寺度过,跟死了又有什么两样呢!
“善哉,当然有区别,虽不得自由,却可聆听佛法,从佛法中寻求解脱之道。”龙树并不觉得去落星寺是什么不好的事,对方显然是想多了。
鹿饮泉神色黯然,面对即将到来的结局,纵使万般不愿,却又无力改变。
“圣僧就不能把那东西从她体内取出来吗?”丁一辰听到这里,也有些着急。
“这元胎灵炉由女施主的一身精气血脉孕育而成,性命与之联结在一起,若是取出来,立马便会没命。”龙树也对此无计可施。
“啊!这该怎么办才好?要是晚辈跟她结成道侣,她也只能待在落星寺吗?”
“你也可以来本寺修行,本寺当然不会拆散你们。”
“可我毕竟不是和尚,也没有出家的打算。”
“无论是否出家,都可以来本寺修行,而且本寺的风景也不错,应该不输你们白石观。”
龙树早已打定主意,并非这两个年轻人所能改变,此事不同于其他,并没有折中变通的法子。
元胎灵炉是青玄宗最隐秘的传承至宝,此宝不同于其它法器,炼制蕴养的过程十分特殊,是由活人孕育而成,并且还是两代人。
鹿饮泉之母鹿瑶,在怀胎三月时,宗门便以秘法将灵炉胚体放入鹿饮泉体内,而其母也开始将一身修为不断灌注到胚体中。
这会一直持续到鹿饮泉出生,而其母的精气修为也尽数枯竭,在其诞下的第二天,便魂归天地了。
从此鹿饮泉便和体内的灵炉一同成长,直至今日,灵炉早就和她的神魂血脉紧紧地联结在一起,想要将这股联系斩断,谈何容易!
其实这灵炉尚未彻底成型,还差最后一步,可是一旦成型,鹿饮泉能否活命就是两说了。
倘若她不能承受灵炉成型之后,所散发的大道威压,神智便不免走向崩溃,最终化为行尸走肉。
当然这本来就是极难的事,更别说她只是一个纤纤少女,无论修为境界,还是见识阅历,都谈不上高深,如何能承受这一切呢!
“圣僧,请容我跟饮泉说几句告别的话,待我回观里请示家师之后,再去贵寺请教佛法的奥妙。”丁一辰望着龙树,诚恳地请求道。
龙树轻轻一点头,“也好,今日一别,终会再见,你不必担心什么,只要你什么都不做,这位女施主肯定会安然无恙。”他这一番话意味深长,但对方应该能听明白。
他说完便转过身去,朝一旁缓缓走去,准备稍稍回避一二,让两人可以说些私密话。
“多谢圣僧,晚辈谨记。”丁一辰的嘴角露出一丝狡猾的笑容,但龙树是看不到了。
如今只需将丁一辰献祭,便可令鹿饮泉悲恸欲绝,真情俱现,元胎灵炉便会迎来最后的蜕变,那就是真正完满之时。
为了青玄宗的辉煌,总要有人做出牺牲,暗潮对此心安理得,一片坦然。
他甚至还很得意,若是此事能成,那今后的青玄宗便是世间第一大宗,而他的功劳自不必多说,当然没人能比得上。
而且能在龙树面前做成此事,可太有成就感了,对方向来克制他的神通手段,此次若能成,让对方吃一次瘪,那当真是快意至极!
忽然,一声龙吟骤然响起,振聋发聩,苍茫浩荡之势,仿佛来自远古一般,直入灵魂深处。
丁一辰浑身剧震,呆立原地,识海中暗潮惊惧交加,随着龙吟声不断传来,暗潮的身影愈来愈淡。
而在这同时,又有一股寂灭气息爆发,尽数往暗潮涌去,令其应接不暇。
面对龙树当面全力催发的“天龙禅唱”,暗潮的这道神识化身拼命想稳住,却根本撑不住,已经快要溃散开来。
“龙树!”暗潮的神识化身愤恨不已,他还是被识破了。
而恰在此时,几缕无比犀利的剑气乍现,将暗潮的神识化身搅成碎片,这正是龙涯暗中在丁一辰身上布置的手段,此刻终于显现。
丁一辰被压制的神识终于恢复过来,化作一阵狂风,卷起暗潮的神识碎片,将其化为粉末,并统统炼化。
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了一双流泪的眼睛,里面满是担忧、关切和期盼。
“你知道的,我肯定会没事的。”他轻声安慰起对方来。
“那就好!”鹿饮泉觉得这世间终归是美好的,看到眼前的人便能让她感到安心。
丁一辰将佳人拥入怀中,双目通红,已不知如何言语。
至于此间是何地,此刻周围是何等光景,到底过去了多久,他完全顾不上理会,天地广大,他只需一隅安身足矣。
……
“善哉!善哉!”这道声音听着语调平和,却有着震慑心灵的威能,闻者无不为之所动。
丁一辰惊醒过来,往四周望去,见龙叔圣僧静静地站在不远处,但目光一直望着北边,那边必定有什么在吸引着对方。
他也朝那边望去,发现远处青气森森,草木异常葱郁,细细感知,那边遥遥传来一股极强的生命气息。
尽管看不到人影,可他觉得应该有个人在那里,这种感觉很玄妙,也说不太清楚。
什么人能有这般威势呢?天下间想来只有青玄圣尊了,对方只是在远处看着,并未靠近。
他四处打量,余光瞥见东面的天空上,飘着一大团云朵,雪白无瑕,胖乎乎的,看着很是柔软。
这团白云让他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师父居然来了!
看来此次影响极大,毕竟师父已经多年未曾离开白石观了,今日却在此地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