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明利脑子里思绪万千,仿佛一片片云在空中飘荡不定。他想到了过去,想到了现在,又想到了未来。
如果当初他选择继续留在市审计局,这么多年,正科都不一定能够解决。甚至等到他退休之时,能否跨过正处这个门槛都是一个未知数。
甚即便他真的能到正处,那又能如何呢?整个审计局,即便是局长办公室都没有空调,而此刻的他,却能在如此炎热的夏天,安然地坐在宽敞舒适的办公室里,悠然自得的吹着空调,喝着茶。
如今让他回审计局,给他一个副厅,恐怕他都需要好好的考虑考虑。
至于周安东要来毛呢厂担任厂长,他压根儿就没当回事儿。因为他对自身有着十足的信心,而这份自信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是他自己的能力,二是他的人脉关系。
倘若他仍然只是当年审计局里那个毫不起眼、位卑言轻的小小副科长,那么一切或许都无从谈起。然而,时过境迁,自从他踏入毛呢厂,担任财务部副处长之后,情况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论是身份还是所处的地位,都已不可同日而语。更为重要的是,他不但有了权,口袋里也有了票子,这是他最大的底气。何况,他身后还有印家这个庞然大物。
正因如此,他的关系网在不知不觉间逐步打开,不管是曾经的老东家审计局,亦或是头顶上的审计署,都有他的关系在。
所以,就算周安东对财务部动心思,说服上面派出审计组,对毛呢厂进行财务审计他也不担心,因为决定财务部生死的“手术刀”在他手里握着呢。
审计组来了,周安东说话也没人会听,最终的话语权完全掌控在他一人之手,他想切哪里,手术刀才会落到哪里。
管明利缓缓地放下手中已经被翻阅得有些褶皱的报纸,然后像往常一样,习惯性的拿起茶杯,站起身来,迈着来到窗前,思绪又飘到了会议室。
虽然周安东一直没有露面,但对于了解内情的人来说,大家心底其实都明明白白,周倩怡就是周安东的人。
而他们心中都有一个令人费解的疑问,那就是周安东为何如此执着地非要收购家毛呢厂百分之十的股份呢?
难道说,周安东真的看好毛呢厂未来?
可是,如果他果真如此看好毛呢厂的话,按照常理来说,他大可以理直气壮地向上面提出收购更多的股份。
比如说,百分之三十,甚至是百分之四十,上面都有可能答应的。
但让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是,周安东偏偏只要百分之十,他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个谜团就像是一团浓重的迷雾,紧紧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之上,一直都挥之不去……
“也许!”管明利微微低头喝了口茶:“今天就能知道答案了。”
“砰砰砰……”
就在这时,他办公室的门被重重的敲响,这让他眉头一皱。
他是最讲究规矩的人,这样重重的敲门,就是对他的不尊重,让他心里非常的不爽。
“也许!”管明利微微低头,轻抿一口杯中的茶,然后目光透过窗户,投向远处,嘴里喃喃的说道:“今天或许就能知道答案了。”
好像冥冥之中真的有天意,听到了他的话,突然间,一阵急促而沉重的敲门声打破了原本宁静的氛围。
“砰砰砰......”
管明利不禁眉头微皱,他是最讲究规矩的人,如此重重的敲门,简直就是对他的极大不尊重,让他心里非常的不爽。
但作为领导要有气度,必须要保持应有的气度与涵养。即便内心充满了不满情绪,也不能因为敲门声过大就当场斥责下属,这样很难服众。
不过,这笔账暂且记下,过几天给他找双小鞋穿上,好叫他长点记性,懂得规矩,如何敲领导的门。
“进来!”
随着管明利的话音落下,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进来的是出纳高建川,三十一二岁的年纪,留着现下非常流行的郭富城头。上身穿着白色短袖t恤,下身是藏蓝色筒裤,脚上是一双打得锃亮的皮鞋。
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精神,也很帅气,就是个子太矮,刚一米六出头。按照现在的说法,那就是三等残废。如果他不是毛呢厂职工,而且还是出纳,坐办公室的,媳妇都难娶。
管明利抬眼瞧见来人是高建川,眉头不但没有松开,反而皱得更紧了,这可是自己的心腹爱将,是知道自己脾气的,怎么会这么猛撞?
高建川神色有些紧张,而且语速极快的说道:“处长,审计署的黄主任和王建民副市长来了,此刻正在出纳室进行视察工作呢。”
这几天旁边的会议室一直被占用,大家都知道是市领导在开会,但具体什么事情就不清楚了,就算是好奇也没人敢瞎打听。
主要是毛呢厂会议室大,设备齐全,装修豪华,市里各机关单位经常借用开会,所以,这对毛呢厂职工来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只是,市领导借用厂会议室好几天了,每天都是上午八点半来,下午三点半走,只有中午的时候,会在毛呢厂食堂吃饭,一直都没有说到财务部看看。
刚刚很突然的,领导带着一大群人到了出纳室,事前没有一点风声,这让不少人都感到了慌张,而机灵的高建川,溜着边儿就跑到处长这里来汇报了。
其实,不管是机关单位还是企业单位,只要是坐办公室的,都怕上级领导不打招呼的突然到访。就连心中无愧的,都会被气氛感染,感到紧张,何况心里有鬼的一些人。
也不能说财务部的人都有问题,其实能被领导相信,做一些特殊账务的人,也就那么几个。而这个高建川,就是其中之一。
管明利眉头舒展开来了,原来是领导突然过来视察了,心里的气也慢慢地消了。但是,并没有打消日后给高建川穿小鞋的念头。
事出有因这个可以理解,但这不能成为你犯错误的理由。常言道,有功则赏,有过必罚。赏罚分明,一直都是他身为领导所秉持的管理理念。
“知道了!”管明利应了一声,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在办公桌上,而后脚下生风般快步迈出办公室。
隔壁便是出纳室,房门大开着,未及入门,他便看见黄义珉和王建民正陪着一个女人在聊着什么。
然后,这个家伙脸上迅速堆满了谄媚至极的笑容,那笑容就像是用胶水硬生生粘上去似的,怎么都扯不下来。接着他脚下生风,一步就跨过了门坎,口中更是忙不迭地说道。
“热烈欢迎黄主任和王市长两位领导,莅临财务部视察指导工作!”
黄义珉听到这话,微微一笑,摆了摆手道:“这次的主角可不是我和王市长,而是周倩怡女士。她代表江州纺织厂,收购了毛呢厂百分之十的股份,刚刚已经签约,现在是毛呢厂股东。”
就在这时,王建民接过话头,继续说道:“还有个重要消息要跟大家宣布一下,原江州酒厂厂长,现御贡集团董事长周安东同志,即将担任毛呢厂厂长以及党委副书记。相关的任命通知,中午就能送过来,到时候大家都能看到。”
尽管此前有关这件事的传闻不绝于耳,然而无论是市里还是厂里,一直都没有动静。一些按捺不住好奇心的人,跑领导那里探听虚实,但得到的答案是不知道。所以,大家都以为这是谣言。
可如今,听到市长亲口说出来,有些人脸上瞬间绽放出难以抑制的兴奋光芒,仿佛看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机遇正朝自己招手。
而另一部分人,则神情显得有些阴晴不定起来,他们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便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管明利。
而管明利,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减,只见他迅速地向前迈出一步,并热情地伸出右手说道:“周董,您好,以后咱就是自家人了,有事儿没事儿一定要多来我们财务部指导工作。这样,我们财务部职工,才会有动力,鼓足干劲儿,满怀激情地将工作干得更好。”
“既然你这么说了,让我知道工作,那我就客气啦。”周倩怡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紧接着她那双明亮而锐利的双眼,扫视了周围一圈。随后,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宣布道。
“从此时此刻起,由我的人全面接管毛呢厂财务部。同时,对于上个季度之前二十年的所有账册,全部予以封存处理,等候第三方专业审计机构进行审计。”
周倩怡这突如其来的话,仿佛一道惊天动地的炸雷,在众人耳边轰然响起。简直是震耳欲聋,炸得在场所有人都头晕目眩。
即便是自信满满、无惧任何审计检查的管明利,此刻脸上的表情也是瞬间发生了变化,那原本从容淡定的脸色也变了,但很快又恢复到了常态,然后微微一笑,转头将目光投向一旁的王建民。
“市长,关于这次的审计工作,您看是从市审计局抽调人手,还是直接向国家审计署申请支援?”
王建民并没有立刻给出回应,而是看向周倩怡,眼神之中充满了惊讶和疑惑。在此之前,他确实有预料到周安东迟早都会对财务部采取行动。
但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选择在刚刚签署完合约的时候动手。更关键的是,像这种常规性的审计流程,其实很难查出真正实质性的问题,按道理来说周安东对此应该心知肚明才对。
所以,在他想来,周安东就算对财务部动手,也得等待时机。最起码,得拉拢几个财务部的人才行。
可现在,周安东却这么急切,跟他了解的周安东行事风格完全不一样,那个家伙到底要干什么?
看着管明利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周倩怡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你还真打的好算盘,居然想在审计局或者审计署抽调人手,那不就等于,你偷完驴,却让拔橛子的人去抓捕贼一样荒谬可笑吗?”
“管处长,看来您是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所说的第三方审计机构,并不包括审计局或者审计署。”
“什么意思?”管明利脸色再次变了,强自镇定的说道:“毛呢厂是国企,审计工作必须由市审计局或者国家审计署来做。”
“管处长,刚刚黄主任的话,你是不是没有听清?”周倩怡脸上带着微笑,语气很是平和的说道:“江州纺织厂,已经收购了毛呢厂百分之十的股份。
如今,江州纺织厂已然成为了毛呢厂的股东。而我,则是受纺织厂委托担任毛呢厂董事,自然拥有对毛呢厂财务状况进行审计的权力,并且完全可以依照法律法规,合理合规地聘请第三方审计机构来协助完成这项工作。”
王建民和黄义珉脸上同时露出了恍然之色,他们终于明白,周安东为什么非得要毛呢厂百分之十的股份了。
因为只有成为了毛呢厂的股东,才能打破毛呢厂这个大型国企审的计工作,只能由审计局或者审计署做的枷锁。
自然,他们也就明白了,为什么签完约,周安东就动手的原因。因为聘请了第三方审计,那么毛呢厂的财务部,就完全脱离了某些人的掌控,他们一定会狗急跳墙的。
黄义珉和王建民对视了一眼,心里同时感叹一声。周安东就是周安东,果然名不虚传,一出手,就打在了对方的七寸上。
只不过,这种办法也只有周安东能做,换做任何一个人都实现不了。因为没脑子,也想不出这种办法来。
另外,只是有脑子也不行,还得有钱,这可是真金白银,掏出了两亿七千万,换一个人,谁能拿出这么多钱来吗?
管明利也明白了,周安东为什么非要收购毛呢厂百分之十的股份,而不是百分之三十,或者是四十。
此刻,管明利努力的让自己表现得很是平静,但脑门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内心也慌得一逼。
“周——周董,毛呢厂作为国有大型企业,审计工作非常复杂,我想除了审计局或者审计署,没有人能完成对毛呢厂的财务审计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