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臻与齐修远之间向来就没有什么秘密。
回到两人暂时落脚的客房后,秦臻就附耳把她刚才和邪医仙的一番谈话以及她的猜测没有任何保留的转述给了自己的丈夫,想要听听看他的意头。
齐修远自然不会让她失望。
已经能够半坐而起的齐修远即便手脚依然有些乏力,但他依然占有欲十足的把秦臻整个人都圈在他怀里抱得紧紧不放。
秦臻知道他是因为她所讲的邪医仙和苏公子的故事而心有余悸,也知道他有多么的珍惜他们这一辈子,有多么的想要弥补上辈子对她的疏离与冷待。
秦臻懂齐修远此刻的心情,也受够了丈夫昏迷不醒自己却束手无策只能在家里绝望的苦。因此,哪怕赵廷凯兄妹几个食了言,没把他们送到这千山府来,秦臻也深深的感激着对方。
——因为若没有赵廷凯等人的提及,秦臻根本就不知道这世上还有邪医仙这个人,也不知道为她过毒的丈夫还能有一丝丝活命的希望。
也正是因为这份感恩的心理,让秦臻在获悉了自家相公的真正身世后,没有任何不自在的把赵廷凯兄妹几个当做了自己的亲弟妹看待,充分的在他们仨人身上诠释了一把什么叫真真正正的‘长嫂如母’——即便这不是赵廷凯想要的也一样。
眼瞅着妻子乖顺的依偎在自己怀里,齐修远心里暖洋洋的,他吻了吻妻子带着百合花香氛的如云发鬓,轻笑着夸赞她道:“我的好娘子,你做得很对,假若你真的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胡乱抖搂出去,不但邪医仙会由此而一蹶不振,就连那聂皇商也会恨不得食你之皮,噬你之肉!”
“……能不能不要说得这么可怕。”秦臻黑着一张脸没好气的说。
“可怕?”齐修远闻言又是一笑,他又把妻子往怀里紧了紧,“如果你真的把这事情糊里糊涂的抖搂出来,咱们夫妻俩个能不能出这千山府还是个未知数呢。”
齐修远还回还真不是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
就齐修远目前羽翼未丰的三脚猫模样,即便是送到人聂皇商的嘴边上去,恐怕都不够人家一口吃的。
“我没把我的猜测告诉邪医仙可不是忌惮那聂皇商的威风,”秦臻磨着后槽牙愤愤说,“我只是不忍心瞧看着他和苏公子的一番谋算因为我这样一个旁人而生生白费了,而且……如果我真的把我所猜测的真相告诉邪医仙的话,她很可能真的像你刚才所说的那样就此一蹶不振!如果真这样的话,那她的一身无双医术可不就白白浪费了。”
“娘子说的可真是太对了,既如此,往后你可不能因为自己不得已的隐瞒了相公的救命恩人而自责啊,相信那位苏公子也希望你能够永远的隐瞒下去的。”齐修远用温柔的语气哄秦臻。
秦臻这时候才知道齐修远为什么要吓她。
她抿了抿嘴唇道:“在相公的眼里,我是那等子钻牛角尖的人吗?”她满脸坚定的冲着齐修远扬了扬下颔,“既然刚才在八角亭里我选择了沉默,那么往后我也不会因为我自己曾经的沉默而后悔,所以你就别在瞎操心了——不过,咱们要赶紧走倒是真的,要再这么留下来,以邪医仙的聪慧,很可能会觉出点什么蛛丝马迹也不一定。”
齐修远对秦臻的担忧很是赞同,他对秦臻道:“娘子说的很对,这事宜早不宜迟,咱们明早就向邪医仙请辞。”
“正好她今天也说了让我们早点下山,”秦臻附和道:“到时候我们就以担心家里老人和孩子的借口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等我们走了,就算她真的有所疑虑也不可能就这样追到百川府去——而且,只要不当面,我们什么借口糊弄不出来?”
夫妻俩个你一言我一语的,很快就一拍即合。
第二天,齐修远不顾自己还有些酸乏的身体,带着妻子主动到邪医仙面前请辞。
邪医仙因为爱人另寻新欢的缘故很有些心神不宁,自然没那个闲工夫装腔作势的留客,因此她很是干脆的在大厅里举办了践行宴又送了不少珍贵的丹药亲自把齐修远夫妇送到了下山的路口。
——当然,在此期间,她没忘记让秦臻帮助她彻底炼化了那两枚心莲果。
不管怎么说,那心莲果只有促使心血香莲开花结果的人才能够碰触。
秦臻很清楚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因此也没做出一副依依不舍的儿女情长模样,很是干脆的和丈夫下了山——在山脚,跟随而来的周一忠等护卫已经静候多时了。
周一忠等人眼瞅着家主健健康康的模样自然心情大好,几乎可以说是把全副身家都依托在齐修远身上的他们自然希望自家主人能够如那松柏一样万古长青。
因为是坐着软轿下去的齐修远的精神还算不错,再加上他体内的元力也重新开始了正常循环,因此他很是肯定了周一忠等人的忠诚,并且半点都没有卖关子的表示等回到灵水镇就一一论功行赏,周一忠等人自然欢呼雀跃不已。
为了避免临到临时又被邪医仙给请到山上去,齐修远夫妇做出一副归心似箭的模样,片刻都没有在山脚下的小县上逗留,径自往行来路狂驰而去。
齐修远夫妇离了邪医仙所在的势力范围自然狠狠吁了口长气,只是还没等他们的心弦彻底放松下来,一张让他们很是忌惮的邀请函送到了他们面前。
不是别人,正是齐修远夫妇不止一次谈及的那位·鼎鼎有名·在皇帝面前都挂了号的·聂皇商。
“我们可没做什么得罪他的事情,他应该不会是来找我们麻烦的吧?”秦臻虽然嘴上说着半点都不忌惮聂皇商的威风,实际上内心深处到底有几分不安和忐忑。
齐修远拍了拍妻子的手背,让她把心放回肚子里去。
“聂皇商为邪医仙真可以称得上是殚精竭虑了,放心吧,他就算找我们,于我们而言也算是有利无害——要不然他也不可能郑重其事的下帖子来请了。”
秦臻对齐修远想来是充满信任的,齐修远这样一说,秦臻脸上的表情就明显变得放松起来。而齐修远也爱极了秦臻这副对他深信不疑的模样,因此又温柔体贴的搂抱着妻子狠逗了一回。
等到夫妻俩个的情绪恢复如常,连日赶路的疲乏也被温热的洗澡水驱了个一干二净,这才拿了聂皇商亲笔写下的邀请函往聂皇商所在的府邸而去了。
聂皇商对齐修远夫妇很是重视。
齐修远夫妇刚把聂皇商亲手书就的邀请函和齐修远亲手写下的拜帖递进去,他就很快派人来请了。
半盏茶的功夫不到,穿着一身重枣色袍衫的聂皇商已经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聂皇商先是就自己冒昧相邀的事情表达了一番深刻的歉意,不过他也没忘记解释之所以会这样不告而请是源自于对齐修远夫妇俩的真切感谢。
他半点都不像一个真正的商人,相反,他坦诚的厉害,直接开门见山的对秦臻拱手为礼,以谢他的不说之恩。
齐修远夫妇虽然早就知道他们此行必然无恙,但也没料到这大名鼎鼎的聂皇商会以这样一种姿态出现在他们面前,一时间还真有些接触不良。
聂皇商仿佛也瞧出了齐修远夫妇的错愕,脸上露出一个无奈地苦笑道:“能够认识两位是老夫的福气,老夫对两位也是发自肺腑的感激——若非善意隐瞒,只怕老夫曾经所做部署都会功亏一篑,无论如何,老夫都必须要好好的感谢贤伉俪。”
齐修远闻言连忙出声表态,“能帮到皇商您这样仗义的人,也是我们夫妇的福气。”
把所有主导权都交给了丈夫的秦臻听齐修远这样一说,自然也配合的连连点头。
聂皇商带着几分诚恳地看着齐修远夫妇道:“这次多亏贤伉俪帮了老夫大忙,也不知道老夫该怎样报答才好?”
“您能够为朋友仗义出手,我们夫妇这对受邪医仙恩惠的人又怎么能无动于衷呢?”齐修远自然知道聂皇商的人情远比所谓的报答要重要得多,因此很是干脆的做出了一副豪气冲天的模样。
而聂皇商也确实最喜这样轻利益重情谊的人,他大笑一声道:“如果齐公子不嫌老夫冒昧的话,以后……老夫就叫齐公子一声修远可好?”
“能够得蒙聂老垂青,在下夫妇感激不尽。”齐修远起身恭敬作揖,秦臻也配合着自家相公的举动起身敛衽行礼。
聂皇商看着眼前这一对配合默契的璧人,长叹一声道:“外人都晓得我仗着与邪医仙之间的联系敝帚自珍,却不知道与你们口中的邪医仙早在幼年就已经相识,因为她比我年长两岁的缘故,我甘心情愿的叫她一声长姐,而她也配得上我这一声长姐,对我由来是疼爱有加,我感激她的这份情谊,却又不忍心看着她因为天资超群而见不到真心待他的人。尊夫人聪颖灵慧,相信早就因为我那长姐的叙述,猜出了点什么——不管怎么说……旁观者清啊。”聂皇商又是一声叹息。
齐修远夫妇脸上的表情却不约而同变得震惊起来。
聂皇商看着这样的齐修远夫妇坦然道:“我那长姐一向不理俗物,山上的一切别看着都要听从她的命令,实际上他们却尽数在我掌握之中,所以尊夫人与我长姐的那番谈话早在几天就已经被山上的人用飞鸽传送到我的案头上。”
聂皇商的这番说法几乎让齐修远夫妇目瞪口呆,哪有人监控自己的亲人还监控的这么理直气壮的?!
“两位可千万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聂皇商摇头道:“我也是……我也是我那苏兄弟出了问题才不得不做出这等苟且之事……我长姐……我长姐于情太过愚钝,领悟太迟如今已造成终身遗憾,只是我与苏兄弟无论如何都不忍心就看着她因为自责和愧悔堕落下去……因此,别无他法,只能用了这样一个善意的谎言欺骗。”
“那位苏公子已经……”秦臻到底忍不住开了口。她想知道她的猜测是不是正确的。
聂皇商轻叹一身,“是的,刚离开山脚下没多久……他就咽了气。”聂皇商的嗓音有些干涩,“这些年寄给我那长姐的信也都是他偷偷摸摸写下的,用的还特地是数十年不变的灵氲笺。”
“苏公子对令姐的感情还真是……”秦臻喃喃道,
“真是让人惊叹是不是?”聂皇商苦笑着接续了一句,“也不知道那时候的他到底哪里来的毅力……明明自身体内毒素已经入了肺腑,竟然还能写下这么多的信件,甚至保持着笔力的稳健……不过信写的太多也有了终了的时候,庆幸的是……在信件就快寄完的时候,我那长姐终于找到了能让心血香莲开花的人,齐夫人,你的坚持和执着和对修远的感情也让老夫由衷的敬佩!”
“您真是太过奖了。”秦臻脸面发红地摆摆手说。
“如今我也算是得了解脱,往后只要好生布置,相信长姐定然不会再过多怀疑,从此安安心心的过好我那苏兄弟临终都祝愿着她能够过上的好日子。”
聂皇商的语气里充满着希冀的味道。
秦臻却在心里悄无声息的叹了口气,觉得事情并没有聂皇商所想象的那样简单和顺利。
事实上,即便秦臻人已经离开了邪医仙所在的势力范围,但是她还是没有办法忘记邪医仙那双通红而沉恸的眼眸,耳畔仿佛还能够听到她用充满干涩和犹如困兽挣扎的声音,她在说:“你让我放手对不对?!可我怎么甘心……怎么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