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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沈恒便已参加过一次秋闱了,今年再考,不说是妥妥的“老司机”,至少也已是熟门熟路,不至于抓瞎了,所以眼见出发在即,他也没瞧出多少紧张来。
反倒是季善更紧张些,在家里不是忘了这个,就是砸了那个,再不然就是磕了这里,扎了那里。
看得沈恒是既心疼又好笑,一再的劝她:“善善放轻松点儿啊,是我去赴考,又不是,怎么瞧着比我还紧张呢,不是自己说的,‘大考大耍,小考小耍,不考不耍’吗?我自问自己平日里已经够努力了,所以如今再紧张也是于事无补,倒不如放宽心从容应对,顺其自然呢。”
还调侃她,“我那个铁面无私,任何时候都冷静自持的主考官哪里去了,不会是被什么精怪给附体了吗?妖孽,看往哪里逃!”
几次过后,季善见沈恒的确是真的、而非装出来的镇定,这才放轻松了些,自嘲道:“我这还不是关心则乱嘛,别人我管他怎么考呢,还敢说我说妖孽,我要真是妖孽才好了,肯定施法术包考中,指不定还能意外惊喜,挣个解元回来呢,可惜不是啊!”
之后两日整个人瞧着也终于不再明显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了。
到了沈恒出发的前一日,夫妻两个一早便起来了,吃过早饭收拾一番,便一同去了府衙。
却是罗府台昨儿发了话,今儿要为沈恒践行,夫妻两个自然要早早的到达,以免让罗府台久等了。
不想到了府衙,罗府台却正接见因公来会宁的元凌县令,特意派了川连来迎接夫妻两个,“老爷让我带大爷先去外书房候着,待会儿有话与您说,让大奶奶先去找大小姐。”
沈恒与季善自然是客随主便,笑着点头应了“好”,便一个随川连去了罗府台的外书房,一个熟门熟路的去了罗晨曦的院子。
罗晨曦正与向嫂子说话儿,“师兄明儿就要开始赶路,路上什么情况都可能遇上,万不能吃得油腻了,今儿的菜就以清淡为主吧,这清蒸鲈鱼和清炒虾仁就挺好,这酸辣肥牛和红烧肉就算了,换成八宝鸭吧……”
瞧得季善进来,她立时满脸的笑,“善善来了,快过来坐。我正跟向嫂子商量中午的菜色呢,快过来瞧瞧要不要再添减什么。”
季善前阵子几乎日日都来罗晨曦这里,早就“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自己煮”了,自然犯不着与罗晨曦寒暄客气,上前就到她旁边坐了,再接过菜单看了一回,方道:“就这些菜色就挺好了,不用添减了。”
罗晨曦知道她不会与自己客气,闻言遂与向嫂子道:“那就按我方才说的来吧。酒就喝梨花白,今儿可是我们为师兄践行,壮行酒是怎么都要喝的,梨花白劲儿小,想来也不至影响了爹下午办公,师兄下午学习。”
待向嫂子屈膝应了“是”,笑着退下后,才与季善道:“善善,师兄这几日怎么样,紧不紧张呢?爹倒是说瞧着师兄不紧张,还说问他他也是这样说的,可师兄就算真紧张,也不可能当着爹的面儿说出来、表现出来啊,肯定只有最清楚了。”
季善见问,笑道:“他还真不紧张,倒是我更紧张,还当他是装出来的不紧张,以免我担心。可经过我仔细观察,发现他是真的不紧张,我便也没那么紧张了。”
“真的?”罗晨曦这才松了一口气,“那我也能安心了,只要师兄不紧张,便已经成功一半吧。至于另一半,我前日特意去玄宁寺给师兄求了符,回头让师兄带上,肯定也能成了。”
说得季善笑出声来,“那照这么说,所有学子都不用头悬梁锥刺股了,只要不紧张,再求一张符带在身边,便能个个儿心想事成,金榜题名了?不过……我其实也去求了的,就当是咱们美好的祝愿了,等待会儿见了他,亲手给他吧。”
罗晨曦点头笑道:“我肯定要亲手给师兄的。对了,师兄的行李可都已收拾好了,跟去的人呢,就是师兄那个小厮,叫什么焕生的吗?我之前远远见过一次,很不稳重的样子啊,不然让爹把川连借给师兄用一阵子?”
季善忙摆手道:“川连是恩师跟前儿第一得用之人,哪能因为相公赶个考,就让恩师无人可用了?焕生因为生得好了些,的确瞧着不甚稳重,可待人接物都特别有分寸,难得还识字,其实真的还不错。再者说了,以往相公赶考都是自己一个人去也过来了,如今有人跟着,事事都有人打点了还要嫌,哪至于就这么娇气了?晨曦就别操心了啊。”
罗晨曦闻言,想到沈恒的确从来不是个娇气人,便也不再多说了,只笑道:“既然善善这么说,那也罢了。行李呢,都收拾好了吧?”
“嗯,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姑嫂两个说着话儿,不觉便已到了午时,罗府台与沈恒也回了后宅来。
罗晨曦听了红绫的禀报,便忙带着季善去了花厅里。
就见罗府台与沈恒已先一步到了花厅里,罗府台还正拿了一方砚台在与沈恒说话儿,“这方端砚是当年我去京城会试时用过的,这些年一直放在我的案头,连曦儿讨了几次我都没给,如今就给了吧,盼此番能旗开得胜,凯旋而归!”
沈恒见那方砚台一看便不是凡品,忙道:“这般贵重的砚台,弟子实在愧不敢当。”
罗府台笑道:“‘长者赐,不可辞’,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吧?本府既肯给,便说明当得起。”
说着余光瞧着罗晨曦与季善已经进来了,因故意道:“还不快收起来呢,待会儿让曦儿看见了,肯定要不依,说我偏心的……”
话没说完,罗晨曦已哼笑道:“迟了,我已经看见了,也觉得爹可真是偏心,我讨了这么多年,都没讨来的端砚,如今却直接就给了师兄,可见您心里疼师兄胜过疼我多矣!”
罗府台笑骂道:“这个小酸坛子,这些年从我这儿得去的好东西还少呢,甭管我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都不拿去了吗?惟独这方砚台,砚台本身还是次要的,主要还是意头好,我想着一个女孩儿家,又不科考,拿去用处实在不大,才没有给。也亏得没给,不然今儿可就没法儿给师兄了。”
顿了顿,又道:“就记得没得到这方砚台,怎么就不记得都得到了些什么呢?再说了,师兄拿了这砚台去,若此番能金榜题名,当师妹的不也面上有光,心里高兴呢?”
罗晨曦笑嗔道:“我就白抱怨一句,还是为了怄爹您和师兄一笑而已,就招来您这么大一篇话,亏得师兄与善善都认识我日久,对我为人还是有一定了解的,不然还当我多小气呢,有您这样埋汰自己女儿的吗?”
说着看向沈恒,笑道:“师兄只管收下这砚台便是,我方才开玩笑的,其实见爹这方砚台终于能‘宝剑赠英雄’,物尽其用,我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尤其爹是给了师兄,我就更高兴了,祝师兄金榜题名,凯旋而归!”
又向季善道:“善善,我真是开玩笑的,和师兄可别误会了啊。”
季善忙笑道:“我还不知道么,最是爱开玩笑,同时也是最大方的,平日里自己都舍不得戴的首饰,还不是说给我就给了,又怎么可能真这么小气?快别解释了,我们心里都明白。”
罗府台这才笑道:“是啊子晟,就安心收下吧,师妹跟开玩笑的,我也是看她来了,故意这么说的。”
沈恒心里也不是真就不想要这方砚台了,砚台本身的价值还是次要的,要紧的是那是罗府台当初会试时用过的,这么好的意头,谁不想沾一沾喜气呢?
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再说不出婉拒的话来,“既是恩师的一番美意,师妹也甘愿割爱相让,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厚颜收下砚台了,多谢恩师,多谢师妹。”
说完双手接过了砚台,他一定不会辜负了恩师和师妹,还有善善的期望的!
罗晨曦这才笑起来,“师兄这就对了,一家人干嘛还这般客气?本来师兄就才学过人,如今又多了爹这方好意头的砚台,指不定这次也能跟当初中案首时一样,中个解元回来呢。”
沈恒忙道:“师妹千万别这么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可没那个本事,仔细旁人听了去笑话儿我不自量力。”
之前善善调侃他时,他也是这样说的,去年能点案首,已经是侥幸,如今哪还敢再奢望解元,能敬佩末座,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罗府台忙也沉声道:“在没放榜之前,这话的确不能乱说,不然让有心人听了去,还当子晟舞弊呢,那就真是祸从口出了!好了,时辰不早了,让她们摆饭吧。”
罗晨曦闻言,也是自悔失言了,忙笑着应了一声“好”,叫了向嫂子,“摆饭吧。”
向嫂子便带着一众服侍的丫头婆子,开始摆起饭来。
等席面摆好了,罗府台便带着罗晨曦和沈恒季善落了座,率先举起了酒杯,“子晟,这一杯是祝平安归来的,于父母亲长来说,无论何时,的平安都是最重要的!”
沈恒谢了罗府台,“多谢恩师,请恩师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归来的,也请恩师保重身体。”,仰头饮尽了杯中的酒。
罗府台见状,自己也仰头喝尽了杯中的酒,待他给自己满上后,又道:“这一杯酒,才是祝金榜题名,旗开得胜的。”
师徒两个接连喝了三轮酒,才在罗晨曦和季善的劝说下,吃起菜来,随即罗晨曦也敬了沈恒一回酒。
罗府台方继续与沈恒说起各种注意事项来,“方才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忘了与说了,今科秋闱的主考官陈大人听说自来喜好魏晋风,欣赏的文风也是慷慨激越流的,的文风却偏沉稳厚重,也不知能不能入他的眼?可贸然让改了文风,也是冒险,万一最后弄成个四不像,反倒弄巧成拙。好在主审官不止陈大人一个,还有学政大人与另外几位大人,应当还是无虞的。”
沈恒听得缓缓点头,“恩师所言甚是,若弄个四不像,就真是哪位大人的眼都入不得了,还是就按我自己的风格来吧,纵此番……以后再来便是了,只要我继续苦读,相信总有金榜题名那一日的。”
罗府台笑着“嗯”了一声,“能这样想就对了,虽然秋闱很重要,但也决定不了什么,还年轻,一切皆有可能。快吃菜吧,再不吃就凉了……明儿可是一早就出发?我公务繁忙,就不去送了,子晟媳妇儿,子晟的行李可都已打理好了?这些日子辛苦了,等子晟考完回来了,再让他好生谢。”
沈恒忙道:“岂敢劳动恩师拖步,恩师实在言重了,弟子万万当不起。”
季善则笑道:“相公的行李已经打理好了,都是我分内的事,哪当得起恩师的‘辛苦’二字,倒是恩师这程子公务那般繁忙,还要指点相公的学业,才真是辛苦了,该相公和我好生敬恩师一杯才是。”
说完与沈恒一道,敬了罗府台一杯酒,看得罗晨曦嚷嚷道:“等一下,我也凑个热闹,省得还要单独敬爹,自家父女,咱们就不来这些虚的了啊。”
爷儿四个吃着说着笑着,直至都吃饱喝足,也不同程度的上了脸,才散了席,然后罗府台带着沈恒复去了前面,季善则与罗晨曦一道,又回了她院里去,等前头沈恒事情都办完了,可以回家去了,夫妻两个再一道回去。
晚间等季善与沈恒回到家后,家里又开了两桌席,为沈恒和孟竞践行,除了家里原有的众人,叶大掌柜与周氏也有列席,再就是黄老爷,这种时候当然少不得他,毕竟指不定等沈恒与孟竞回来时,便已是两位举人老爷了。
大家寒暄了一番后,便男一桌,女一桌的坐了席,热热闹闹的吃起晚饭来。
一顿饭直吃了一个多时辰才散,以致季善终于能与沈恒单独说会儿体己话时,已是二更之后了。
奈何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又不是该从何说起了,毕竟该说的早已都说过很多遍了,如今不过老生常谈而已,可还是觉得有满腔的话要说。
惟有默默的打了热水来,与沈恒一道梳洗了,熄灯躺到了床上去。
却是刚躺下,便落入了熟悉的怀抱里,随即是沈恒温柔低沉的声音,“善善,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归来,再不让伤心的。”
他知道上次的事给季善留下了深刻的阴影,怕是一辈子都没法彻底平复与遗忘了,可他是去赶考的,带了她一路又委实太不方便了,是以纵是再不舍,他也只能与她再次暂时分开了。
季善瓮声瓮气的道:“不用再三再四的强调啦,我之前只是那么一说而已,不会真跟去的,又不是去玩乐,而是去赶考的,我怎么可能跟去误的事?但必须给我说到做到,一定要平安回来,不然我、我就不但这辈子不原谅,下辈子也不原谅!”
好在这次有焕生跟着他了,不管怎么说,也能多个照应,她好歹能安心些。
沈恒轻抚起她的头发来,“我肯定会平安回来的,上次是情况凶险,这次又不是,情况本身就不一样,就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在家该吃吃,该睡睡,无聊了就去店里逛逛,不然就去师妹那儿帮忙……算了,我不在期间,要一直留宿师妹那儿也可以。横竖我都不在家,也不跟她计较了,不过等我回来后,就得回家来住了啊。”
说得季善本来满腔离愁的,也忍不住笑起来,“看这小肚鸡肠的样子,亏得晨曦还特地给求平安符,又把自己想了多年的砚台都让给呢,通通白瞎了!”
沈恒让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哪有小肚鸡肠,这不是想时时都与待一起吗?”
季善叹道:“任是再相爱的夫妻爱人,也不可能时时都待在一起,我们这不是明儿就要分离了?不过想穿了其实也没什么,也就分开一个多月的时间而已,眨眼就过了的,就别担心我了,睡吧,明儿还要早起赶路呢。”
沈恒片刻才拉了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前握住了他的先前落水得救后往府城赶时,纵然路上再艰难,他也没想过要换银子的婚戒,并跟婚戒穿在一起的之前路氏给他买的、季善又特意去玄宁寺请高僧给开过光的观音像,道:“我有善善的爱,还有爹娘和亲人们的牵挂随时相伴,定能万事顺遂的。睡吧……”
本就漆黑一片的屋里渐渐彻底安静了下来……
翌日一早,吃过季善和杨嫂子青梅天还没亮就起床给包好的饺子,沈恒便带了焕生,孟竞则带了杨大,一行四人坐车赶往码头,踏上了去往省城的路。
余下季善面上瞧着倒还算平静,心却被谁给剜走了一块似也,空荡荡的委实难受,连早饭都没心情吃,便折回屋里扯过被子蒙了头,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到午后都还在睡,自然午饭也没吃。
青梅见了少不得担心,几次都想进屋叫醒她,太太哪能一直不吃饭呢,身体要撑不住的!
还是杨嫂子拉了她,低声与她说了之前沈恒落水,差点儿就没能回来之事,“如今沈娘子还没走出之前的阴影呢,谁知道又得与沈相公夫妻分离了,就算这回肯定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她心里还是免不了担心的。但她自来外柔内刚,今儿睡上一日,明儿肯定就好了,就别打扰她了,有时候能自己安安静静的待一会儿,比听一百句安慰关心的话都强。”
青梅这才没继续在季善屋外转来转去。
不过心里却是越发的感佩羡慕季善与沈恒的夫妻情深了,这般相爱的夫妻,她原本还以为只存在于戏文里呢,不想现实里竟真有,她光是看着都觉得心里充满希望与阳光了!
果然季善昏睡了一日,第二日精神就好多了,不但一早就起来亲自做了早饭给杨嫂子和青梅吃,饭后还收拾打扮一番,坐车去了府衙找罗晨曦。
却是她惦记着为罗晨曦打家具而特意去采买的黄花梨木这两日该到货了,她得亲自去瞧着收货验货才能放心,毕竟受了罗府台之托,就得忠罗府台之事,不然出了什么岔子纰漏,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见罗府台?
再就是季善宁愿自己眼下忙些,一忙起来便顾不得东想西想,一忙起来时间也能过得快些,指不定真个眨眼之间,就已是一个多月以后了。
不想到了府衙一问,木头却还没到,怕是得明后日去了。
可季善人来都来了,肯定也没有过门不入,不去见罗晨曦的道理,不然回头还不定会被她念多久,遂径自去了罗晨曦院子。
就见从罗晨曦到红绫红绡都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季善因笑道:“这是捡金子了不成,怎么一个个儿的都这般高兴呢?”
罗晨曦见是她来了,忙朝她招手道,“善善快过来坐。嗯……看气色倒还好,我本来还担心师兄去了省城,肯定要蔫儿几日,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呢,所以也没去烦,不想这么快就缓过来了,我也可以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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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尽快恢复日更八千,虽然很难,但我一定能做到,干巴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