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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罗府台的信,又问过向大哥罗府台在大同的近况,得了向大哥的答复:“老爷一切都好,与布政使司的大人们相处得都极好,公务也很快上了手,府里也已收拾得井井有条了,大爷大奶奶只管放心吧。”
季善方安排焕生带了向大哥下去歇息,并于次日大包小包,连同沈恒给罗府台的回信,送走了他。
之后季善便开始打点起他们去博罗的一应事宜,带着杨柳青梅开始收拾起行李箱笼来。
罗晨曦也来帮忙,却才只帮着叠了季善的两件衣裳,便忍不住哭了起来,“怎么忽然说走就要走呢,好容易这两年善善来了京城,我才能有个说话儿的人,也有娘家时时可回了,我还以为这样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呢,谁知道、谁知道……这么快就结束了,我往后又得一个人了,还有什么意思?善善就不能不走吗?我听说们要去的那个地方偏远穷困得很,和师兄怎么受得了啊?”
季善又何尝舍得她,舍得六六,还有裴二夫人他们了,让她一哭,也引得鼻子发起酸来,强笑道:“这也不是我们想走的啊,这不是不得不走吗?不过没事儿,指不定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团聚了。平日里我们也可以通信啊,就跟以前我在会宁,在京城时一样,虽然距离远了,但我们的心仍是紧紧贴在一起的。”
罗晨曦哽咽道:“那怎么能一样,会宁多近,那什么博罗多远啊,送个信一来一回都快半年了,我还怎么跟善善说贴心话儿,真有个什么事,等收到我的信,黄花菜都凉了。都怪相公,就算要外放,怎么就不能给师兄选一个近点儿的地方,不是白让们去受罪吗?他自己怎么不去,他倒是在京城高床软枕,吃香喝辣,却让们去受罪,他实在太可恶了!”
季善本来正满心离愁的,让她这么一说,却是再忍不住笑起来,“还真是狠起来连自己相公都骂呢,不会待会儿连自己一并骂上吧?不是早就说过很多次了,不关妹夫的事,都是师兄自己的选择吗?且现实情况摆着的,师兄不能去好地方,不然那算什么贬官什么惩罚,又怎么干出政绩来?我以后真的会时常给写信的,好不好?别哭了,再哭眼睛都要肿了。”
罗晨曦哼哼道:“肿就肿呗,这么难过的事儿,难不成连哭都不兴我哭呢?关键师兄伤还没有好,却不日就得出发,路上要是有个什么好歹,可如何是好?那什么博罗肯定是找不到好大夫的,不行,我得让相公给们安排一个大夫,一路送了们到目的地,再在那里一直陪着们,一直到们回京来为止才是。”
“别。”
季善忙道:“能独当一面的大夫,哪个不是已经年纪一把,拖家带口的?却忽然让人家背井离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太为难人家了。我们一路是走水路,师兄遭不了太大罪的,况路上隔不了两日就会靠岸补给,也可以利用那时候看大夫,他一个大男人,虽是书生,也没想的那么弱,所以这事儿可别再提了,不是白给妹夫添麻烦呢?”
罗晨曦没好气道:“添什么麻烦,要不是他,师兄也不用外放去那穷山恶水的地方,他不该呢?关键们走得这般着急,连个师爷幕僚都来不及聘请,回头师兄可如何应付得来?师兄再是年少有为,到底是第一次做官,缺乏经验。我记得当初爹刚做官时,真的吃了好些当地老官吏老油条们的苦头,强龙终究难压地头蛇啊!”
季善心里一样担心这个,罗府台身边钱师爷几个都是能干之人,说句不好听的,若没有他们的襄助,罗府台这些年的官也当不了那么顺,也不可能步步高升。
“一个好汉三个帮”,他们就是罗府台的左膀右臂,一个人少了臂膀少了支撑,还能成什么事?纵能成事,也势必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沈恒如今仓促之间,却是连个草台班子都搭不起,到了博罗后,会是如何的无人可用,举步维艰,可想而知。
但罗晨曦已经够担心,够难过了,季善也不想再雪上加霜。
便只笑道:“恩师不是已经在为师兄寻访师爷幕僚的人选了吗?我二哥也在帮忙找寻,就算赶在我们离京之前寻不到合适的,等寻到了,再安排人护送他们去博罗也就是了,至多也就迟个个把月,虽有影响,却远不会像想象的那般大。所以晨曦就别担心了,我都不担心呢,对不对?也要相信师兄和我的能力啊!”
罗晨曦叹道:“我当然相信们的能力,可我这不是关心则乱么?罢了,希望爹那边能尽快找到合适的人选吧。本来这种事,罗家和沈家的族人亲故是最好的,好歹都是自己人,不怕他们背后捅刀子,偏罗家子弟都不成器,连爹都不敢用,自然更不能让他们去祸害师兄;沈家呢根基又比罗家还要浅,除了师兄和沈家二姑爷,连个读书人都再找不出来,沈家二姑爷又还要考举人……所以说突发情况最烦人呢!”
季善仍是道:“没事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谁的人生路都不可能一帆风顺,无波无澜,真一辈子都那么平淡无奇,也没有意思不是?我现在发愁的是,房东不肯退我们余下的银子,如今才租了半年呢,我也没让他们退我一百八十两,想着一百五十两,不行一百二十两也成的,可他还是不肯退,我总不能就把房子白空半年吧?转租的话,又太麻烦了,我哪来的那个时间和精力……”
话没说完,已让罗晨曦打断了,“那就直接给买下来呗,横竖以后们回京了也要住的,这宅子也不错。银子的事善善就别担心了,我替出了……行行行,不是替出,是借给,总成了吧?”
季善呵呵,“土豪,能别拿这样就跟是在买白菜的语气,说这样的话吗?这宅子怎么也得六七千两吧,回房房主见我们一副非买不可的架势,指不定还要把价钱给抬到八千两,不是白白当冤大头呢?他实在不肯退就算了,我让叶老帮着想想法子,好歹能回一点本是一点吧。师兄此番惹下这么大的祸事,还能相对全身而退,已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蚀点银子就蚀吧,就当是破财免灾了。”
“可是……”罗晨曦还待再说,裴二奶奶来了。
如今骤生变故,分别在即,裴二奶奶也顾不得什么避讳不避讳的了,直接便进了沈家的内院来,开门见山与季善道:“妹妹,二哥已经把这宅子买下了,所以不用急着收拾行李了,只消带和妹夫必需的东西即可。旁的就让它们维持原样,等将来和妹夫回京后,稍事收拾打扫一下,便可以直接入住,不用再现去劳心劳力的兴家了。”
季善面前霎时飘过一排排的省略号。
怎么一个比一个豪横呢,晨曦还只是提了提索性把这宅子买下得了,二哥更猛,直接已经把宅子给买下了……
片刻,季善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二嫂,二哥多少钱买下的这宅子呢,事先怎么一个字都没听他说起过啊?这宅子不便宜,且我们马上就走人了,这宅子还不知道得空到什么时候,不是白白浪费吗?不然还是让二哥给退了吧?”
之前裴钦得知沈恒要外放到穷山恶水的、听都没听说过的博罗县后,虽然还是忍不住气急,只恨自己事先为什么没能知道沈恒的打算,为什么没能劝阻他一下。
但更多还是庆幸与不舍,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气再急也没有用了,好歹只是外放,官职功名都还在,还天高皇帝远的,免了京城各方明里暗里的报复,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是以当季善提出请他帮沈恒物色两个师爷幕僚人选时,他一口就应了。
可他只应了要帮沈恒物色人手,再就是帮他找一找博罗的县志及记载穂州当地风土人情的文献,提都没提过要买宅子的事儿啊,他事先但凡提过一个字,季善肯定都要阻止他的!
裴二奶奶已道:“六千五百两,是不算便宜,但也没吃亏,指不定十年八年后转手一卖,还能赚上千儿八百两呢,所以退是不可能退的,房契都改了,房主也绝不可能答应。”
季善皱眉道:“可我和相公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京了,把这么多现银白白压着,又是何必?”
裴二奶奶摆手道:“这话妹妹回头见了母亲,当面儿与母亲说去,因为银子是母亲出的,二哥也不过就是奉命行事罢了。对了,妹妹打算什么时候去见母亲呢?母亲的意思,妹夫如今行动不便,又忙乱,不然就她从庄子上来见们也是一样的。”
季善听她提到裴二夫人,不说话了,片刻才道:“那就劳烦二嫂尽快安排一下夫人过来吧,若只我一个人去向她老人家辞行,不让她亲眼见一见相公,只怕她也不能安心,偏如今相公又实在坐不得车,颠簸不得。”
顿了顿,声音越发干涩了,“夫人身体不好,往后就只能有劳二哥二嫂多照顾她,多承欢于她膝下了。”
裴二奶奶声音也低沉起来:“妹妹纵不说,我和二哥也定会这么做的,可我们纵做得再多,肯定也是抵不了妹妹那一份的,怎么好好儿的妹夫偏就……如今只盼们到了那里后,能平安顺遂,早日返京吧!”
等下午罗晨曦与裴二奶奶都离开了,沈恒才握了季善的手,低声歉然道:“善善,对不起,本来大可不必承受这些的,却因为我,不得不劳心劳力,承受离别之苦,真的对不起……”
季善似笑非笑的看向他,道:“好吧,既然舍不得我吃这些苦,就一个人去赴任,把我留在京城就是了……敢说这个主意好,把我留下也不错之类的话,只要敢说一个字,我立马让好看!”
沈恒忙摆手赔笑:“不敢说的,一个字都不敢的,再说我也舍不得啊。”
季善这才冷哼一声,“舍不得就好,正好我也舍不得,那就别分开呗。我也想过了,虽然如今与亲人们骤然分别确实都难受,但只是暂时的,往后大家总会再团聚的,如今的分别,也都是为了以后更好的相聚,不是吗?”
沈恒片刻才郑重点头,“善善,我答应,将来一定会有更好的相聚,一定会有的,相信我!”
季善笑起来,“我肯定相信啊,自己选的相公,除了相信,还能怎么着?”
夫妻两个说完,不由对视一笑,总算把心里的重重愁绪都冲淡了不少。
裴二奶奶动作极快,隔日便带着裴二夫人,轻车简从来了沈家看望季善与沈恒。
裴二夫人满脸的憔悴,一见季善便忍不住湿了眼眶,“还当往后我们母女便能长长久久的相聚,再也不用分开,好歹能把过去十几年的分离多少找补一些回来了,谁知道、谁知道忽然间却是说分开又要分开了,我都恨不能随了善善和姑爷去了……”
季善忙拉着裴二夫人到榻上坐了,才强笑道:“夫人可不能随了我们去,那里远着呢,我们年轻人不怕赶路,您本来身体就不好,可熬不住,还是就安心留在京城,好生过自己的日子,等我们回来吧。指不定相公政绩突出,要不了两三年,我们就回来了呢?”
裴二夫人哽咽道:“两三年已经够久了,何况两三年还未必能回来……那里听说又穷困得很,还瘴气横生,就算要外放,怎么就不说想法子谋个好点的地界儿呢?真的,事先但凡多思虑思虑,也不至于……”
到底对沈恒这个女婿自来满意,责怪的话都到了嘴边,还是说不出来,“罢了,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我还是先瞧瞧姑爷去吧。他这次虽然是冲动了,可年轻人有几个能不冲动的,也是吃大苦头了,希望往后能记住这次教训,遇事千万冷静些吧。”
季善便依言引了她去卧室见沈恒。
沈恒瞧得裴二夫人满脸憔悴,双眼红肿,想到路氏若还在京城,肯定也是一样的难过不舍,霎时满脸的羞愧,强撑着起身要给裴二夫人行礼,“都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善善,对不起夫人……”
却是未及起身,已让裴二夫人给摁回了床上,叹道:“此番吃苦头最大的恰是自己,还对不起善善和我什么呢?且安心将养着,等待出发吧。路上千万照顾好自己和善善,到了后更得照顾好彼此,凡事都有商有量,争取早日回来。我和钦儿,还有们舅舅,往后有机会了,也定会替们想法子的。”
又道:“亏得亲家母已经先回去了,不然怕是心都要碎了。”
说得沈恒越发的歉疚,“夫人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善善,让她一根头发丝儿都不少的回来见您的,您在京中也一定要保重身体,往后,您和善善一定能有更好的、长久的相聚的!”
裴二夫人含泪笑着点点头,“那我就记下姑爷的话了,一定好生保重身体,等们回来,往后我可还要带外孙子外孙女呢。”
当下娘儿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裴二夫人才由季善引着,又回了厅堂里。
待喝过季善亲自奉上的茶后,裴二夫人情绪好了不少,与季善道:“善善,我今儿带了位李妈妈来,也是服侍我多年的老人儿了,我想让她随了和姑爷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愿意吗?”
季善自然知道裴二夫人是一番好心,可她和沈恒跟前儿服侍的人已不少了,因道:“既是服侍夫人多年的老人儿了,那夫人还是留着自己用吧,我有杨柳青梅,相公也有焕生浚生,等到了当地后,再雇上几个粗使的婆子,怎么都够用了,又何必再让那位李妈妈年纪一把了,还背井离乡呢?”
“可是……”裴二夫人欲言又止。
裴二奶奶在一旁插言道:“妹妹,母亲的意思没懂。和姑爷都这么年轻,迟早……咳,会有孩子的,到时候身边都是丫头,自己也什么都不懂,大家都两眼一抹黑,谁来照顾呢?就听母亲的话,带上李妈妈吧,李妈妈身子骨也还算硬朗,又是个省事儿的,母亲事先问过她了,她也极愿意跟去照顾和姑爷,就别辜负了母亲的这一番苦心,好不好?”
季善这才明白过来裴二夫人的意思,心下一黯,想说自己三五年内怕是都不可能有孩子的,便是想用李妈妈也用不上。
但转念一想,万一呢,万一老天爷就开恩了呢?
况见裴二夫人满眼的希冀与小心翼翼,也实在不忍心辜负了她的一番苦心,到底点了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带李妈妈一起去吧,只不知她如今人在哪里?”
裴二夫人立时满脸的喜色,“我带了她来的,她如今人就在外面候着,我马上让她进来见善善啊。”
裴二奶奶知机,不待裴二夫人把话说完,已起身亲自去外面带了李妈妈进来。
李妈妈四十几岁的年纪,头发整整齐齐的梳成个圆髻,戴了两支银钗,整个人瞧着又干净又利索,一进来就给季善磕头:“奴婢见过姑奶奶。”
季善向来喜欢利索人,见李妈妈很符合自己的要求,先就满意了一半,笑道:“李妈妈请起来吧,往后就要有劳了,当然,我也不会亏待了的,如今在夫人身边是什么月例赏赐,在我这里也是一样的。”
裴二夫人忙道:“善善别管这些了,我都安排好了,只凡事吩咐李妈妈就是了,不过她今儿得回去收拾一下行李,家里也得安排一下什么的……我事先怕善善说什么也不肯收下她,所以不敢提前让她收拾。那我明日、不,还是后日吧,后日再着人送她过来,行吗?”
季善人都收下了,自然旁的也无所谓了,点头道:“夫人看着安排便是了,横竖我们还有好几日才出发呢。”
裴二夫人便让李妈妈先退下了,这才又拿了个匣子出来,递给季善,“善善,这里面是一些银票,不多,也就一千两。我已经全部让人换成五两十两一张的小额银票了,且是全国通兑的,到了哪里都能用,以备不时之需,一定要收下,不然我真要寝食难安了……”
季善忙道:“这宅子已经花了夫人那么多银子,之前我听二嫂说来,退又退不了,加上我之前借夫人的那些银子,您只怕都要被掏空了,还给我准备什么银票呢?留着您自己花吧,我和相公手里有,挨不了饿受不了冻的,您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便是。”
裴二夫人却是摆手道:“不过万把两银子罢了,哪里就至于把我掏空了?我当年也是十里红妆,这些年嫁妆的收益也是很可观的,万把两银子还伤不了筋动不了骨哈,善善就别担心我没有银子使了。也别再说什么不要的话,要是不要,我就跟了们一起去任上,省得在京中日日担惊受怕的,自己选吧!”
怕季善还要拒绝,又道:“再说这宅子我也没给啊,我自己有余银,想置点产业放着怎么了?反倒是们小年轻家家的,姑爷家里又着实清寒,手里能有多少银子?都知道‘穷家富路’,等们去了那穷乡僻壤,一旦有事,连个可以转借的人都没有,可就后悔也迟了,自然要未雨绸缪才是。大不了,就当是我借们的,等们回京时,再还我就是了,这总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