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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只是电光火石间的一个照面,罗晨曦既能看清对面的人是裴瑶,季善自然也能看清。
听得罗晨曦说裴瑶是‘姓贾的’,忍不住“噗嗤”一笑,笑过方道:“可见京城还是不够大,才会总是遇上不想看见的人。不过她怎么敢这般嚣张的,当年豫章长公主就对她很是不满了,她又知道再不可能有娘家的助力,该夹着尾巴做人才是,可我方才瞧她的样子,倒像这几年过得挺不错啊。”
罗晨曦冷哼道:“当然不错了,她如今是八皇子妃跟前的红人儿,连带皇贵妃也对她另眼相看,如今一个月里不说去八皇子府十次,总有七八次,可不又抖起来了吗?”
季善咝声道:“便当初二皇子没坏事之前,八皇子府也肯定是门庭若市,八皇子妃跟前儿也从来不缺人奉承的,她是怎么入了八皇子妃眼的?”
罗晨曦道:“我讨厌她的不得了,自不会费心去打听她的事儿,不过宗室里很多人都知道,说是某一次宴会,八皇子和八皇子妃的长子不慎掉到了水里,是姓贾的奋不顾身跳下去,把人救了上来的,她自己却差点儿丢了命。八皇子妃对她很是感激,自此二人便常来常往,据说后来还义结金兰了……说的人多了,我便不想知道,也都知道了。去年太后娘娘千秋,宫里摆宴,皇贵妃还趁太后娘娘高兴,为她女儿讨了个县主的封号。”
“是吗?”季善惊讶道,“皇贵妃竟这般抬举她呢?”
罗晨曦撇嘴低道:“那不止是八皇子的嫡长子,也是皇贵妃的嫡长孙,且八皇子就这一个嫡子,其他都是庶子,万一真有个什么好歹,子嗣在某些大事上,也是很重要的,皇贵妃岂能不感激她抬举她?且长公主虽不管事,在皇上和太后娘娘面前还是颇有几分颜面的,当然能拉拢就要拉拢了,所以那个县主也未必是看的姓贾的,主要还是看的长公主府。”
季善明白了,“但不管是看的什么,裴瑶的女儿封了县主都是事实,她因此在长公主府又成了以往尊贵的大少夫人,长公主也要给她几分体面也是事实,所以她日子才会又过得不错了,是吗?”
罗晨曦“嗯”了一声,“她那般投机取巧善钻营的人,便没有那日的事,我相信也总会让她再找到机会的,老天爷对她也算仁慈了。不过她如今再风光,也不过就是表面风光而已,当年善善和师兄刚离京不久,长公主就为徐家大爷纳了个贵妾,之后听说又把自己跟前儿得用的丫头给了徐家大爷,如今她光庶子庶女就四五个呢,所以日子到底是过得真不错,还是假不错,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善善就别跟她一般见识了,啊?咱们如今已是否极泰来了,好日子且在后头呢!”
季善失笑道:“我从来就懒得理会她,过去懒得理会,如今也是一样,只不过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到她,所以白问问罢了。本来还想着,总要知道她过得不好,我才能放心,如今听这么说来,她也没好过到哪里去,我一样安心了。”
顿了顿,“好了,不说她了,没的白费口舌。真的光天麻和首乌就够吗?”
罗晨曦气笑道:“合着我方才说了那么多,都白说的呢?真够了,何况也不止这两样东西,还有其他的呢,光礼盒不都八个吗?好了,马上就到了,杨柳,给们大奶奶抿一下头发。红绡,看看我衣裳头发乱没乱……”
罗晨曦的车夫不认得裴瑶的车夫,裴瑶的车夫——浣纱的哥哥,却是认得罗晨曦的车夫的,方才远远瞧得是罗晨曦的马车,便下意识说了一句:“那不是诚亲王府大少夫人的马车吗,不会某些人也在车上吧?”
毕竟沈恒立了大功,擢升三级被召回京之事满京城该知道的人都早知道了,裴瑶及其身边的人当然也听说了;况娘家人的动向向来都是裴瑶重点关注的,自然比之旁人知道得更多,譬如季善与沈恒具体是哪日抵的京。
听得浣纱哥哥的话,自家马车与罗晨曦的马车擦肩而过时,浣纱便在觑过裴瑶的脸色后,撩起了车窗帘,谁知道就那么巧,罗晨曦也刚好在那一刻撩了窗帘呢?
等到马车在眨眼之间便驶远了后,裴瑶原本的好心情已是所剩无几,片刻才咬着牙,明知故问的道:“看清楚了,季善那个贱人的确在马车上吗?”
浣纱见问,小心翼翼道:“方才车速太快了,奴婢没看太清,不过,好像的确是、是那一位……”
顿了顿,忙赔笑道:“少夫人别跟她一般见识,如今她给您提鞋都不配了,您为她白坏了自个儿的好心情,岂非太抬举她了?还是把那不相干的人尽快忘掉,恢复好心情吧,县主还在八皇子府等着您去接呢。不过奴婢觉着,您今儿怕是又接不走县主的,八皇子妃娘娘疼咱们县主疼得眼珠子似的,这次才住了七八日呢,怎么可能就让您接人回去,至少您也得再跑两次,才能把县主接回去,然后过不了几日,八皇子妃娘娘肯定又要打发人去咱们府上接了。”
裴瑶闻言,脸色这才好看了些,道:“八皇子妃就只得瑞哥儿一个亲生孩儿,旁的都是隔了肚皮的,当然不如疼咱们淼淼了。”
浣纱忙笑道:“那也得我们县主可人疼,八皇子妃才肯疼啊,皇室宗室里那么多女孩儿,便是八皇子妃娘家和皇贵妃娘家也不少女孩儿,怎么八皇子妃还是只疼我们县主呢?可见除了我们县主可人疼,娘儿两个天生也有缘,正好县主与小世子年纪相当,将来指不定,少夫人与八皇子妃还能亲上做亲呢……”
“胡吣什么,让人听了去,还不定怎生笑话说嘴呢!”
话没说完,已让裴瑶喝断了,“不过不是我自夸,我们淼淼也的确乖巧懂事,人见人爱,连家里那老东西都忍不住疼她,何况他人?我这辈子最大的幸事,便是能有个这么乖的小棉袄了,我后半辈子的指望,也都在她身上了。”
浣纱如何看不出裴瑶不是真的生气,又笑道:“咱们县主生来便是贵人,将来等宫里有了新主子,咱们县主的大福气更是在后头,八皇子妃对她的疼爱,就是她最大的优势啊,何况咱们县主还是长公主之嫡长孙女,身份本也足够高贵了……届时少夫人肯定能如愿以偿的。”
“所以还有什么可计较的,跟府里那些狐媚子和小妇养的没必要计较,跟那一个就更必要计较了,就算她夫君才立了功升了官又如何?不过区区一个六品芝麻绿豆官罢了,便是他后边儿还能升得这么快,再过三五七年的,充其量也才四品而已,到时候八皇子可早就……一个四品又算得了什么,还不是您想怎么踩他们,就能怎么踩吗?府里那些人就更是全部得仰仗您的鼻息过活了,您若为着他们白影响了心情,甚至怄坏了身子,岂非太不值当了?”
裴瑶不说话了。
半晌才吐了一口气,“道理我都知道,可这不是实在咽不下那口气吗?要不是她,我当初又怎么会一连失去两个孩子,弄得这辈子都只能有淼淼一个孩子,早几年也不会过得那么苦,一度差点儿活不下去,也不会、不会连……”
连好容易才逃出苦海的亲兄弟和亲侄儿都、都终究还是对不住,送了他们去那边与爹娘团聚,虽然都是他们贪得无厌,敲诈了她一次又一次,她才不得已……的,可归根结底,都是季善那个贱人害的啊,她要是早早死了,要是不被找回来,岂不是就不会引出那么多事了?
所以她和贱人之间早已隔着血海深仇,贱人压根儿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人世间!
浣纱忙继续赔笑,“都是过去的事了,大少夫人也是有苦衷的,那几年大少夫人过得到底有多辛苦,旁人不知道,奴婢却是再知道不过了,那真真是比浸在黄连里还要苦,偏……他们还要来火上浇油,大少夫人能怎么办?所以都是他们逼大少夫人的,怨不得大少夫人,大少夫人就把那些不好的事都忘了吧。”
“如今八皇子妃那般看重您,大爷也敬着您,便是长公主,如今也待您和和气气的,将来等咱们县主飞上枝头成了真凤凰,谁还敢多嘴,您又还有什么可担心的?真的,您的大好日子很快就要来了,往后几十年,您都可以富贵至极,高枕无忧了。”
裴瑶仍是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说的对,我的大好日子很快就要来了,当初那么艰难,都等着看我的笑话儿,等着我死,连我自己都觉得要熬不下去了,不终究还是让我熬了过来,逆风翻盘有了今日吗?如今只是要暂时把气咽下算什么,将来十倍百倍讨回来便是了!”
当年眼见侯府再不理会自己的死活,豫章长公主更是直接给徐佩瑜纳了一房贵妾,对着跟前儿服侍的人话里话外也都是盼着她能早点儿死,好腾出徐家大少夫人的位子,她好为徐佩瑜‘另择淑女’,裴瑶一度是真觉着活不下去了。
还是想着女儿,才堪堪撑住了,直至那场改变了她处境和命运的宴会。
眼见有个孩子忽然落了水,随即又听得人喊那是八皇子的嫡长子,裴瑶脑子还来不及发出指令,身体已自有意识的先一步跳进了水里,反正她也活不下去了,死就死吧,若能因为救了八皇子的儿子一命,为她可怜的女儿挣一个保障和前程,她也算死得值得了!
万幸老天垂怜,竟让她顺利将八皇子的长子救上岸后,自己也侥幸捡回了一条命来,自此终于逆风翻盘,绝处逢生了……
浣纱笑道:“正是大少夫人这话,将来十倍百倍讨回来就是了……大少夫人的头发有些乱了,我给您抿抿啊,马上就到八皇子府了。”
裴瑶又是一声“嗯”,由得她动作,却是一想到方才那一瞬间看见的季善仍然娇艳如花的脸,当时还以为自己没看清,这会儿才发现,原来她看得很清楚,或者说那张可恶可憎的脸,早已刻在了她脑子里,化成灰都忘不了了!
便还是怎么都过不去。
老天爷既然终于开始垂怜她了,怎么就不能垂怜到底,让贱人索性死在博罗那穷乡僻壤?当时不是听说很凶险吗,怎么还是让她活着回来了?夫君还升了官,哪怕只是个区区六品呢,那也是升了,也让她跟着夫荣妻贵了,实在可恨!
不过据说贱人至今也没有孩子,看来裴钦当初说的话‘善善这辈子都极有可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果是真的,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在她接连失了两个孩子,再不可能怀上孩子后,贱人还想有孩子?
简直就是做梦,她好歹已经有淼淼了,贱人却是什么都没有,都是报应,活生生的报应!
这般一想,裴瑶心里总算又好受了些。
正好马车忽然停下,随即外面传来了浣纱哥哥的声音:“大少夫人,到了。”
裴瑶遂深吸一口气,换上恰到好处的笑脸,由浣纱扶着下了车。
彼时季善与罗晨曦的马车也已进了七皇子府的角门,由几个婆子引着,再缓缓驶往二门,然后在二门外停下,季善与罗晨曦各自让扶着下了车。
早有七皇子妃的贴身大丫鬟之一雪翡领着人等着了二门外,待季善与罗晨曦一下车,立时满脸是笑迎了上来,“奴婢见过大少夫人,见过沈太太,我们娘娘打晨起一直便念叨着二位贵客,这会子总算把二位贵客给盼来了。大少夫人请,沈太太请,奴婢给二位引路……”
罗晨曦与雪翡早是惯熟的,闻言笑道:“雪翡姑娘怎么还亲自前来了,谁不知道七嫂跟前儿离不得的,也不是外人,只随便打发个人来迎一迎我们也就是了。”
雪翡忙笑道:“若只是大少夫人一个人来,奴婢当然不来迎了,大少夫人又不是客人,有什么可迎的?可今儿是沈太太第一次来我们府上,若奴婢也不来迎一迎,就太失礼了,等往后沈太太也来得多了,‘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自己煮’了,奴婢也不来迎了。”
说着又道:“我们娘娘在园子里的陶然亭等大少夫人和沈太太,因为那里菊花多,说是待会儿才好与二位一边赏菊,一边吃蟹,真是光想都觉得惬意。大少夫人、沈太太,这边请——”
罗晨曦笑道:“是吃昨儿皇上赏的黄油蟹吗?那玩意儿可不易得,中午我一定要吃上十只八只的,才不枉我知道中午要吃好的,早饭都没怎么吃。”
说得季善与雪翡都忍不住好笑,季善还坏心的补刀:“可某人不是昨儿才说了,要开始瘦身吗?”
“我明儿再开始瘦身不行啊,我今儿不吃饱了,明儿哪来的力气呢……”
如此说笑着,一行人很快抵达了陶然亭。
一身湖蓝宫装,头戴金凤步摇的七皇子妃早已在亭中等着了,待季善与罗晨曦一走近,便迎出了亭外来,笑道:“可把穆弟妹和沈太太盼来了,快进来坐……也没有外人,都别拘礼了,快起来吧。”
季善与罗晨曦却仍坚持给七皇子妃全了礼,待站起来后,罗晨曦方先笑道:“七嫂今儿这地方选得可是真好,又凉爽又开阔,还能赏花赏景,以往我来时,怎么没注意到,七嫂家里还有这么个好地方呢?”
七皇子妃闻言,笑道:“这亭子是六月里才新建的,以往来时,我们也多是在屋里说话儿,不怪不知道,也觉得这里好就行,都别站着了,坐下说话儿吧。”
待与姑嫂两个先后落了座,丫头们上了茶点瓜果来,七皇子妃便吩咐雪翡,“让她们都退下吧,本宫好与穆弟妹、沈太太自在说话儿,叫时才许过来。”
雪翡便忙应声带着一众服侍之人都退下了。
七皇子妃这才笑着与季善道:“沈太太,这几年真是辛苦和沈大人了,尤其之前发生了那么大的案子,我虽不懂,听殿下说来,却是一个不慎,贤伉俪可能就再……,殿下心里很是感佩们,我也一样。可惜如今不能设宴好生为贤伉俪接风庆功,也只能将来再给贤伉俪补上了,但们的功劳殿下都记在心里了,将来……自不会让们白辛苦的!”
季善忙笑道:“七皇子妃言重了,那本来就是外子的职责所在,可当不起殿下和您这般说。我们夫妇这几年也没吃什么苦头,反倒博罗那里虽偏远了些,却风景宜人,民风淳朴,尤其冬日,就跟春日一样温暖,我如今想来,都还有些舍不得呢。”
顿了顿,“那里的吃食也都极有特色,鱼虾尤其鲜美,山上的灵芝首乌和天麻也极多。可惜灵芝不易保存,我便只给您带了些天麻和首乌,一个补脑一个乌发,我自己吃着反正都挺好,还望您别嫌弃。”
七皇子妃见季善半点不叫苦不居功,娓娓道来间一脸的安然恬淡,好像博罗真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地方一样,当初便对她印象极佳,如今自然更佳了。
笑道:“就算是职责所在,殿下心里一样感佩贤伉俪,当初若非沈大人挺身而出,为我们争取到宝贵的两年时间,如今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沈大人却为此赌上了自己大好的前程,还受了重伤,殿下心里一直觉得过不去,总算如今二位平安归来了,殿下和我们大家都能心安了。”
眼见七皇子妃如此客气,季善惟有更客气谦逊,“您真的言重了,外子时常都与我说,‘士为知己者死’,殿下那样仁慈宽厚,心怀百姓之人,本就值得外子追随,所以都是外子自己的选择,与旁人无尤的。何况我们这不是回来了吗,若没有殿下的暗中栽培提拔,又岂能这般顺利,还请殿下和七皇子妃往后都别这样说了,不然外子和我就要无地自容了。”
七皇子妃脸上笑容就更甚了,“不怪沈大人年少有为,正是因为有沈太太这样聪明通透的贤内助啊。也不怪穆弟妹总是念叨,做梦都盼着能早些回来,沈太太是真的很好,往后得了闲,可一定要随穆弟妹常来我这儿坐坐才是。”
不出意外,七皇子妃便是将来的国母了,季善该抱的大腿还是要抱的,因笑道:“承蒙七皇子妃不嫌弃,往后我一定随我们家姑奶奶常来。”
七皇子妃点头,“那就好,穆弟妹,这事儿就交给了啊,别到时候自己一两个月的也不来一次,弄得沈太太也不来,我可是要恼的。”
罗晨曦忙笑道:“我哪有一两个月不来一次,这不是经常都来,方才雪翡还说我又不是客人,要是我自己来,她才不去迎我呢,可见都知道我来得勤。”
七皇子妃哼笑道:“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的,上上次又是什么时候来的,真当我成日里琐事繁多,早已忘了不成?今年连上在宫里相见那两次,我们妯娌也拢共就见了五六次而已,如今都九月了,自己算我们平均多久见一次吧。”
顿了顿,“不过罢了,两个孩子都是自己带,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也怪不得,我便大人大量,不跟一般见识了。对了,今儿怎么没把孩子们带来呢,我也好长时间没见他们了,肯定六六又懂事了,七七也长大好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