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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申末,裴钦婉拒了季善留他用膳的好意,告辞回家去了,临走前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季善待沈恒送了他回来,便忙不迭问道:“都与二哥说了些什么呢,二哥又是个什么意思?”
沈恒失笑道:“我能说什么,许多话也不需要说太明,光我开头那句我不是约了同僚宴饮,而是跟妹夫一起去拜见了七皇子,便足以让二哥什么都明白了。他那样的世家子弟,难不成还不知道什么叫点到为止?”
季善一想也是,又道:“那他是个什么意思,听他的语气,有跟和妹夫一起打拼的意思吗?”
沈恒摇头,“二哥说他终究姓裴,生来便贴上了裴家的标签,岂能妄想左右逢源,脚踏两只船?到头来若胜出的是七皇子,便七皇子不说什么,旁人岂能不因他是裴家的人就猜忌排挤他?他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亲人族人家破人亡;反之,八皇子一系的人也要因他诟病整个裴家,到时候他同样难见族人,更怕会连累岳母和二嫂孩子们,倒不如直接不掺和的好……跟我们之前预想的差不多。”
季善听他说完,片刻才叹道:“好吧,二哥也有他自己的考量,就由得他去吧。”
沈恒“嗯”了一声,“这样也挺好,不管将来如何,彼此好歹都有一条后路。二哥还说了,他出了这个门儿,就会忘了今日我都与他说了什么,连岳母和二嫂都不会告诉的,让我只管放心;还说他往后得渐渐减少与我们和妹夫的往来了,也省得落人口舌。我倒是压根儿不担心二哥做不到守口如瓶,却实在不愿与他减少了往来。”
好容易善善才找到了亲生母亲和哥哥,大家感情还越来越好,他实在不愿意善善委屈了自己。
季善眉头也蹙了起来,但很快又舒展来了,“那大不了我们往后都在城外的庄子上见面也就是了,本来我们如今的往来也不算频繁高调。对了,今儿见七皇子还顺利吧?”
沈恒点头:“顺利,殿下很是和善,一直说我这几年实在受苦了,他已经记在心里了,不会让我白受苦的。还让善善和师妹得了闲,就多去陪七皇子妃说说话儿,说她心思重,他又实在太忙,难免有顾不到的时候,们多去陪陪七皇子妃,她心境应该能渐渐开阔起来,还说们上次去过后,这些日子感觉七皇子妃精神好了不少。”
季善挑眉,“是吗?看来七皇子妃应当有把我和晨曦的话儿听进去。不过殿下照这么说来,应当也是很爱重她的,希望往后他们夫妇都能好好儿的吧。”
沈恒笑道:“善善这是巴不得全天下的夫妻都跟我们一般恩爱呢?可惜这世上终究还是怨偶更多,毕竟自古男儿多薄幸。”
季善笑晲他,“这是在拐着弯儿的夸自己深情专一么?”
“那倒不是,我主要是夸善善啊,要是世间的男子都能有我这么好的福气,娶一个这么漂亮能干通透可爱的媳妇儿,自然都不会薄幸了。”
“这嘴巴今儿抹了蜜呢……”
夫妻两个说笑了一回,眼见还不到用晚膳的时间,季善便又低声问起沈恒此番在大同到底发现了哪些有用的东西来,“那样的军事重镇,离京城又这般近,偏总兵又是定北侯,也不怪殿下和妹夫烦恼。早就想问了,却一直没寻到合适的机会,路上又不方便。”
沈恒在大同那几日都跟着罗大人各处应酬,可不是白应酬的,罗大人在大同这几年,更不是白待的。
低声道:“据恩师说来,旁的倒是没发现,毕竟就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便是定北侯,也不敢轻举妄动。不过榆林一带贩马的黑市,应当离不开定北侯与靖江侯府的手笔,大同和宣府的马市都是朝廷开的,过了明路的,可银子的大头也是朝廷得,还能落下几个到宣大两总兵府?偏大家都知道,贩马是最赚银子、来银子最快的,如今八皇子又正是需要大量银子的时候……”
季善咝声道:“那殿下和妹夫打算怎么做?若真烧起这把火来,只怕到头来,没准儿连自己也会烧着。”
八皇子正是需要大量银子的时候,难不成七皇子就不需要了?
若说七皇子和定国公府私下没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季善第一个不信。
不过沈恒显然也不信,低道:“殿下没打算烧这把火,但大同离京城实在太近了,大同总兵府又比九边其他总兵府的人都多,其他总兵府都只得十卫,一卫一万人,大同总兵府却有十二卫……殿下和妹夫打算要把定北侯弄出大同总兵府呢,等我在御史台站稳脚跟后,就由我上折子先弹劾。当然这只是初步的计划,如今说什么都还早,善善也不必操心,总归天塌下来还有我们这些高个子呢。”
季善的确操心不着这些事,就算她能听懂,甚至还能听出要点,帮着出谋划策,她一个女人家,也得有人愿意听她的、愿意给她机会,也就只能在家里跟沈恒私下说说了。
因点头道:“反正自己多思量多注意,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当务之急,还是明儿去就任之事。等待会儿吃了饭,到院子里散会儿步,消会儿食,便早些睡下吧,明儿是第一日去御史台当值,可耽误不得,也轻忽不得。对了,晚饭也最好吃清淡些,省得明儿肚子不舒服……的官服我待会儿也得再给熨一遍,还有什么呢,我一时竟想不起了……”
沈恒见她自己把自己说得乱起来,忙笑道:“善善别紧张,我心里都有数,当年第一日去翰林院,我才真是什么都不懂,不也顺利度过了?如今我好歹也在翰林院待过,当过一方父母官了,难不成连当年都不如了?只当我明儿仍是去翰林院当值,平常心对待也就是了。”
季善片刻才失笑道:“是哈,如今虽仍算不得官油子老油条,也算得是过来人了,我竟是庸人自扰了。这不是当年第一日去翰林院报到,我回了清溪去,不在京城,没有经历过么?我要是当初就经历过了,如今自然不会紧张了。”
沈恒笑道:“那还真是亏得当初善善不在京城了,不然肯定比现在更紧张,也肯定比我更紧张,这最该紧张的,难道不是我么?”
季善嗔道,“的意思,我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真是好心被当了驴肝肺。”
“我没这个意思,善善,我知道都是因为关系我,才会如此的。不过真没必要哈,御史台就在翰林院旁边,我以往也去过的,连上下值的路都是一样的,要不了几日,就能步上正轨了。”
“行吧,反正要直面一切的人是,自己都说没问题,我也就安心了。也不知浚生如今走到哪里了,算着日子,应该快到天泉了吧?”
“应该快了吧?等他到了见过爹娘后,爹娘再收拾一番,路过会宁时,少不得再逗留一两日,应该十一月中下旬的能到京城吧?我真是太想念二老了,巴不得明儿起来,就已经是十一月了……”
夫妻两个闲话着家常,直至杨柳来回该吃晚饭了,才笑着打住,吃饭去了。
翌日沈恒卯初便起来了,季善听得动静,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什么时辰了,相公要去当值了吗?我马上起来,好送啊。”
说着就要狠心掀被下床,余光见窗外还是一片漆黑,不由暗暗吐槽,这都当了官,还要天不亮就起床,也真是有够虐的,亏得她是女人,如今当不成官,不然大冬天的也要起得跟鸡一样早,这日子还有什么幸福感可言?
却让沈恒给摁回了被窝里去,笑道:“还早,善善再睡一会儿吧,我吃点儿东西,自己去当值就是了,还送什么送。”
季善的确舍不得温暖的被窝,顺势又躺好了,才笑道:“我这不是想着第一日当值,好歹也该送一送,来点儿仪式感吗?不过这天儿可真是有够冷的,多穿些,早饭也多吃两个包子,省得不到中午就饿了……”
话没说完,已是忍不住打起哈欠来,一副娇慵无力的样子。
看得沈恒一阵心痒痒,忍不住俯身吻了她一下,方低笑道:“这些话善善昨儿就叮嘱过我十几遍了,我早已记得烂熟了,就安心吧……我去吃了早饭就直接走了啊。”
“好吧,是自己不让我送的,那我就真睡了啊……”季善应着,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彻底没了声音,人也已经梦周公去了。
沈恒见状不由失笑,满脸疼爱的给她捻好了被子,才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间,去了厅堂吃早饭。
等季善又睡了一觉起来,天已经大亮了,这才懊恼起自己为什么就没坚持起床,送一送沈恒,再是老夫老妻了,偶尔也需要仪式感的不是?
决定了,明儿她一定要跟沈恒一起起床,大不了等送走他后,她再睡个回笼觉就是,她应该能做到……吧?
杨柳服侍完她梳洗,给她端了早饭来,一面笑道:“大爷早饭吃了三个包子,喝了一碗小米粥,还吃了两个鸡蛋,没有白费大奶奶昨晚又是亲自做包子又是熬粥的,大奶奶只管放心吧。”
季善点点头,笑道:“还是焕生哥跟大爷出的门吧?过几日得了闲,叫个人牙子来,再买两个得用的小厮吧,也省得焕生里里外外都要操心……算了,还是我明儿去一趟店里,把这事儿交代给叶老,让他直接把人给选好了,带家里来吧。当初焕生和青梅都是他挑的,不就挑得很好?正好我也要与他商量一下给焕生一家脱籍落户的事。”
焕生之前在博罗连立两功,她和沈恒早就说好了回京后要重赏他的,如今也是时候了。
杨柳听得笑道:“焕生哥和青梅姐知道了这事儿,一定会很高兴的。”
“也好好儿干,将来我也给脱籍,让嫁个好夫婿,自己当家作主去,怎么样?”
“大奶奶就会笑话儿人……”
一时吃过早饭,见今儿难得日头好,季善遂让杨柳青梅带人把家里的被褥和大衣裳都翻了出来晾晒,又计划了一回过几日买碳、买过冬菜的事宜,只当自己已经忙了大半日了,结果一看漏斗,竟然才过了半个时辰。
不由暗叹,这果然是心里有事,时间便过得尤其慢么?也不知道沈恒在御史台怎么样了,能不能适应?她可算是明白那些第一日送孩子去幼儿园、第一日送孩子上班的父母的心情了,呃,虽然沈恒是她相公不是孩子,但感受都是一样的……
所幸不多一会儿,褚氏带着女儿彤彤过来串门儿了,一同前来的,还有杨嫂子这个故人。
季善惊喜之下,这才顾不得胡思乱想,也不觉得度日如年了,“杨嫂子,好几年都没见了,知道来了京城,偏这程子也忙得不得空与见一面,总算今儿见着了,还是那个样子,一点儿都没变呢!”
杨嫂子也满脸都是笑,给季善行了礼,便激动道:“沈娘子……如今该叫沈夫人了,沈夫人才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那般的精神,那般的漂亮,不像我,已经老得快不能看了,您竟还说我一点儿没变,怎么可能?我儿子都说了亲,再过不了两三年,我指不定都要当奶奶了。”
季善忙招呼褚氏和杨嫂子坐了,继续笑向杨嫂子道:“那可真是恭喜杨嫂子了,等将来家里办喜事时,可一定要提前与我说一声,我就算人到不了,也肯定要奉上一份贺礼,方不辜负那几年我们在会宁日日朝夕相处的情谊。”
说完怕冷落了褚氏,又与褚氏道:“孟二嫂别见怪啊,我与杨嫂子故人重逢,实在有些高兴,不是故意冷落的,等我们叙完了旧,我再陪孟二嫂好生说话儿。”
褚氏一脸温婉的笑,“沈四嫂这话儿是怎么说的,今儿带杨嫂子来,本就是为与您叙旧来的,您和杨嫂子先说着啊,我带彤彤去院子里待会儿。如今只要睁了眼,就想到外面玩儿,愁得我啊,这程子是天儿还不算太冷,等过程子又是打霜又是落雪的,可该如何是好?”
季善早见识过褚氏是如何善解人意的,又见她怀里的女儿的确一直偏头往外看,嘴里还含混不清的说着:“娘,出去……出去玩……”
便也不与褚氏客气,叫了杨柳陪她带彤彤去院子里玩儿,“若彤彤一个人玩儿无聊,就让青梅把妞妞也抱来,两个孩子一起玩儿吧。”
如此等褚氏一行出去了,季善方笑着复看向杨嫂子,“杨大哥如今仍是日日跟孟二哥出门吗?”
杨嫂子笑道:“没有呢,他一把年纪的人了,脑子腿脚都不利索了,二爷如今又当了官,他哪还能应付得来贴身跟随伺候二爷之事?如今就在家里帮着二奶奶管一些事,我呢,也帮着二奶奶管点内宅的事,再帮着带一带三小姐。”
季善笑着点头,“和杨大哥都是能干的,有们在,孟二嫂也能省好些心。不过清溪家里只怕也离不开们吧,不是说公婆年纪都大了,身体也不好,孩子们都照管不过来吗?如今儿子说了亲,女儿也该快了,岂不是要耽搁了?”
杨嫂子道:“清溪家里自二爷迎娶了二奶奶,便添了好些下人,屋子也又加盖了许多,我那亲家便就是二奶奶带来的一房陪房的女儿,也算是知根知底吧,本来咱们这样的下人,还能奢望求娶良民家的女儿不成?我女儿倒是还小,我想的是等过两年便求了二奶奶,把她带在身边服侍,跟着二奶奶学些眉高眼低的,将来指不定能放良了,嫁到外头呢?所以倒也不是很怕耽误了她。”
“至于我公婆,如今是上了年纪,不过我公公就看一下门,我婆婆就只消日日陪着太太……太太如今病得都有些糊涂了,经常连人都不大认得,但二爷才做了官,万一太太要是……我也不懂这些,就只有一次无意听二奶奶与心腹丫鬟说过一句‘要是太太有个好歹,二爷立马就要丁忧,等三年孝期满了,谁知道是什么样子?’”
“所以一直流水价的花银子给太太吃着各种药材补品,还特意让亲家太太在县里找了个大夫,过不了几日,就要去一趟清溪,给太太诊脉。但太太清醒的时候还是少,清醒了就要……骂人,我婆婆主要就是听她骂人,日子倒也不算太难过……”
季善听杨嫂子絮絮叨叨的说着,不用猜也知道孟太太清醒时骂的人多半主要就是自己和沈恒。
不过那与她何干,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她是喜是怒是好过还是难过,都不关他们的事儿,倒是褚氏,实在是个贤内助,孟竞真的挺有福气的!
季善等杨嫂子说完了,便笑着问起她自家的情况来,“我们都好几年没回过清溪了,镇上变化应该不小吧?也不知道我们家里如今成什么样儿了?真是做梦都想回去瞧一瞧……”
杨嫂子便又笑着与她说起清溪的变化和沈家的情况来,“托了沈大人和我们家二爷的福,如今我们清溪镇因着出了两位进士老爷,其中一位还是探花老爷,别说在整个天全县了,连在会宁府都出了名。过不了几日,便会有外地的客人慕名到我们镇上看沈大人和我们家二爷的牌坊,还有带儿子去沾福气的。镇上的店家们生意都好了许多,因而好些人家都扩建了房子和门面,其他村儿里的人们也有好些农闲时做了点心啊糍粑啊,到街上叫卖的,如今镇上还真是大变了样儿呢。”
“沈老爷和沈太太也都好,一水儿的好名声,都说他们一点不拿架子,我来京城之前,沈大人家里每常办喜事,我想着与您好了一场,也都会厚着脸皮去贺一贺,沈太太也都待我很和气……沈大人家的宅子如今是真大,哦,对哈,沈娘子几年前回去瞧过的,那我倒是不用多说了。我们家老爷都很羡慕呢,说再过几年,也去乡下盖个那样的宅子,日日背靠青山,开门见水,想着就高兴……”
季善一直听杨嫂子说着,虽已经很久没回过清溪了,却因为那里的山山水水都是熟悉的,竟有一种真正身临其境了的感觉,自然与杨嫂子是一问一答的相谈甚欢。
如此到得午时,季善少不得盛情相邀褚氏和杨嫂子留下用午膳,褚氏也是很干脆就应了,“本来就是想的要在沈四嫂这里用了午膳才回去,便您不留我,我也要厚颜留下的,如今您还主动留了我,我自然更是却之不恭了。”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稍后就在厅堂里席开两桌,一桌季善与褚氏坐了,一桌则有杨柳和青梅陪杨嫂子坐了,热热闹闹的用起午膳来。
一时饭毕,杨柳领着丫头婆子把残席撤了,又上了茶点来,季善便不再只与杨嫂子叙旧,改为了与褚氏说笑,“上次孟二嫂使人送来的酱菜委实开胃,不知是怎么做的?我吃着实在好,可又不会做,只能厚颜再向孟二嫂讨要了。”
季善如此不见外,褚氏心里自是高兴,一口就应了,“那我明儿再让杨嫂子给沈四嫂送些来啊……”
二人直说笑到半下午,褚氏方告辞了。
季善则又算着时间,等起沈恒回家来,所幸刚交酉正,沈恒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