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善事后听沈恒说了他是如何把匣子退回去的,先还有些皱眉,“这样豫章长公主肯定就知道了,怕是少不得迁怒我们吧?毕竟她自己的儿子肯定是不会错的,那当然只能是我们错了。”
沈恒却是道:“不这样他十有八九还会来第二次,就算他的确不是出于坏心,谁有那个闲心与他歪缠呢?且豫章长公主已经够恨我们了,也不差再添个一桩半桩的。我是深思熟虑过,才决定这样做的,善善就别再为这事儿烦心了。”
季善一想也是,以徐佩瑜那性子,来第二次、第三次的可能性真的不要太大,自然还是一次便把问题给解决了的好。
这才舒展开了眉头,道:“行吧,事情既已办妥了,就打此刻翻篇了,安心准备明儿过节,和节后爹娘随晨曦母子一道去大同的一应事宜是正经。”
沈恒点头道:“是这话,过节的事还罢了,反正都是在家里,便真临时发现缺了个什么,少了个什么,也影响不了大家的好心情,照样热热闹闹的。可出门就不一样了,便只缺少了某样小东西,都各种不方便,尤其这次爹娘和师妹母子还老的老、小的小,真是光想着都让人不能放心,偏我们和妹夫又不能一起去。”
却是当初沈九林与路氏刚进京之初,沈恒便与他们说好了,等正二月里,他们要和季善一道去一趟大同,拜谢探望罗大人,也是他们应尽的礼数。
可如今季善有了身孕,不能再大老远的来回奔波,便只能沈九林路氏自个儿去了,正好与罗晨曦母子仨作伴,加上随行的丫头婆子护卫们,安其实应当也是安的,只不过沈恒终究还是不能放心而已。
沈恒不放心,季善也好不到哪里去,道:“那不然等三四月的再去,到时候不冷也不热,来回路上能舒服好些,天时长了,也能节约一两日的时间。就是晨曦实在惦记恩师得紧,还真不忍心让她又得多等两个月……”
沈恒道:“还是别推迟了,就按如今定好的吧,本来恩师一个人过年,也够冷清的了,三四月的再去,还有什么意思?我到时候让焕生浚生都跟了爹娘一起去,加上妹夫派去的护卫,路上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季善点点头,“那等明儿晨曦来了,我再与她商量一下细节问题吧。可惜晨曦明儿还能来大家一起热闹,只消后日进宫领宴便是,妹夫却是连明儿都不得闲,也只能让晨曦给他做一碗元宵,好歹也算过节吧。”
“他们金吾卫就是这样啊,越是逢年过节,宫里越是热闹之时,他们便越是不得闲。不过一家人平日里多的是机会相聚,只要是那些人,过不过节的,其实也没什么差别了。”
“这倒是,重要的从来不是过什么节,而是一起过节的人……”
次日便是正月十四。
罗晨曦刚过巳时,便带了六六七七过来。
却是两个小家伙儿急着过来找骥哥儿玩儿,“早上刚起床就开始催我,吃早饭时催,给他们换衣裳时催,都出门了还不停的催,一直嫌车走得太慢了……们这么喜欢骥表哥,今晚都别回去了,给骥表哥当弟弟,给程舅舅程舅母当儿子去啊!”
分明就是说的赌气话儿,谁知道六六七七却立时欢呼起来:“好啊好啊,那我们今晚真不回去了啊!”
“娘,您说的是真的吗,我们今晚真的可以不回去吗?”
问得罗晨曦是哭笑不得,与一旁笑个不住的季善和程夫人婆媳,并路氏抱怨道:“如今还这么小,都不肯着家了,以后大了,我岂不是更连人影儿都见不着了?玩儿们的去吧,省得我看了闹心,快去快去……”
六六七七便又欢呼着,跟骥哥儿一起玩儿去了。
程大奶奶见状,忙叮嘱骥哥儿,“记得照顾好弟弟们。”,几人的奶娘丫头忙也呼啦啦跟了上去。
花厅里总算安静了不少,程夫人与路氏便笑道:“所以家里得有孩子呢,这有上几个孩子,连唱戏都比不上这般热闹,多好!”
“可不是,为什么都喜欢多子多孙,不就是喜欢这份热闹吗……”
大家吃着茶点说着笑,不觉已快交午时了,却还不见孟竞一家来。
季善因吩咐杨柳,“使个人去瞧瞧孟二哥一家怎么还没到,可是路上耽搁了?我们姣姣还等着跟彤彤姐姐玩儿呢,是不是呀姣姣?”
姣姣便抿了嘴冲她直笑,可爱得不得了。
“是,大奶奶。”杨柳便答应着去了。
罗晨曦方笑道:“以往大家聚会,孟二哥孟二嫂向来都来得早,今儿定是临时让什么事耽搁了;况他们住的地方,正是这几日灯节的所在地,肯定路也比平日难走。善善就别担心了,估摸着他们也快到了。”
季善点点头,“应该是快了。对了晨曦,真定了十八出发吗?我瞧这两日天都阴沉沉的,怕是要下雪啊,那路上得多冷,要不,推迟几日再出发?”
罗晨曦忙道:“我可等不得了,再推迟几日,等我们到得大同时,肯定都二月了,十八出发,好歹还能抓住一点年的尾巴。善善是不是不放心沈伯父沈伯母,怕他们上了年纪的人,受不得赶路的颠簸寒冷啊?放心,我路上一定会照顾好他们,不让他们受委屈的。”
季善道:“我不只担心他们,也担心和六六七七啊。不过的心情我也能理解,我和师兄又何尝不记挂恩师,迫不及待想见恩师?可惜师兄不能擅离职守,我如今又不方便,只能等将来孩子出生后满了月,我再带了他一起去拜见恩师了。”
罗晨曦笑道:“善善如今虽不方便前去拜见爹,但爹知道自己不久就要抱孙子了,还不定怎生高兴呢,那可是什么及不上的礼物,所以和师兄现下去不去看他,也没什么差别啦。”
说得季善笑起来:“希望真如所说吧,那等过完节,我就给我爹娘收拾行囊,再收拾一些东西,替我们带给恩师啊,他老人家爱吃我娘做的腊肉腊鱼,还爱吃我做的卤鸡脚鸭脚,正好如今天儿冷,路上肯定不会坏……”
姑嫂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孟竞与褚氏带着彤彤到了。
大家少不得一番行礼寒暄,孟竞给程夫人和路氏请过安后,便去了旁边厅里与沈恒程钦说话儿。
季善这才笑着招呼褚氏,“孟二嫂快坐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亏得们这会儿到了,要是再不到,待会儿午宴时,大家伙儿可就要罚三杯了。”
褚氏的笑容却有些勉强,“临要出门时,家里却忽然来了人,总不好拒之门外,所以耽搁到现在,好在还不算太晚,没误了开席,不然不用沈四嫂和大家伙儿开口,我肯定先就自罚三杯了。”
季善这才发现她气色有些不好,想到方才孟竞与大家伙儿问好打招呼时,笑容好像也有些勉强,不由暗忖,难道夫妻两个闹别扭了?还是出什么事儿了?
面上却未表露出来,若无其事的笑道:“我跟孟二嫂开玩笑呢,都是自己人,早一会儿晚一会儿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对了,杨嫂子今儿没跟孟二嫂一起来吗,我娘吃早饭时,还念叨她呢。”
褚氏默了片刻,道:“杨嫂子夫妇日前让相公打发回清溪去了,说是要让他们赶着回去办一件急事。”
“啊?”
季善惊讶道,“什么时候的事儿啊,又是什么事这么急,孟二哥连元宵节都等不及让杨嫂子他们过完,便赶着将人打发了回去呢?”
褚氏脸上的笑容已快要比哭难看了,好容易才撑住了,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是什么事,问相公,相公又不肯说,想来是不方便告诉我吧?本来我还想着,横竖杨嫂子他们都要回去的,要不收拾一些东西,让他们带回去给我爹娘;也问问沈四嫂可有什么东西或是书信之类的,带回会宁和清溪的。可相公急得很,当天做了决定让杨嫂子他们回去,次日一早人便已经出发了,什么都来不及。”
季善心里越发惊讶了,得是什么事儿,才能让孟竞急成这样?又连枕边人褚氏都不肯告诉呢,他们夫妇这几年不是感情很好吗?
嘴上自然要宽慰褚氏,“孟二嫂别急,孟二哥肯定不是故意不告诉的,可能是觉得暂时不方便说,或是有其他原因吧?们夫妻这么多年,孟二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待又如何,肯定最清楚了。可千万别因些微小事,便与他生了嫌隙才是,等回头找个时间,彼此把话说开了,自然也就好了,说呢?”
褚氏闻言,想到孟竞这些年待自己的尊重与体贴,想到自己便是在孕期里,他也不多看家里的丫鬟和其他女人一眼,总算脸色好看了些,低道:“多谢沈四嫂,我心里道理也懂,只是还是免不得急躁,看来还是养气功夫不到家,得多像沈四嫂学习才是。”
本来还有心与季善倾诉打探一番的,却听得有婆子来请示路氏,宴席已经得了,是现在就摆,还是等会儿再摆?
只得暂时咽了回去,横竖午宴后还有一下午的时间,晚上还要赏灯呢,她肯定有的是机会与季善说话儿。
路氏听得午宴既已得了,自然要吩咐现下便摆,“如今天儿冷,菜放着就凉了,不好吃了,就是要热气腾腾的上桌,大家都热气腾腾的吃下,吃得浑身都暖烘烘的才好呢!”
众人都笑着附和,“正好有些饿了,早些吃了饭,下午正好支了桌子打牌。”
于是席开两桌,大家都团团坐了,热热闹闹的吃起席来。
一时宴罢,季善估摸着褚氏只怕还有话儿与自己说,毕竟满京城除了自己,她只怕也没有第二个能说体己话儿的人了。
因让人支了牌桌子,安排程夫人路氏与罗晨曦、程大奶奶坐了,又叫了杨柳给路氏看牌,然后招呼褚氏到一旁坐了,笑道:“我如今坐久了腰就有些酸,孟二嫂又不会打牌,正好她们打她们的牌,我们闲话我们的家常。孟二嫂吃茶……”
褚氏见季善这番安排,正中下怀,依言吃了两口茶,便放了杯子,犹豫片刻后,小声道:“沈四嫂,沈四哥打小儿就在我公公的学堂里念书,对我公公家的情况,譬如家里都有些什么亲朋故旧,应当都多少知道几分吧?”
季善不知道她何以这般问,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想来相公也不可能都知道吧,他毕竟只是夫子那么多学生中的一个,倒是孟二嫂可是孟家的媳妇儿,肯定比我们这些外人知道得都多啊,怎么倒问起我们来?”
褚氏咬了咬唇,道:“沈四嫂也知道,我过门没多久,便随相公进了京,这些年都没回过清溪去,除了家里公婆与兄嫂侄儿侄女以外,其他亲朋族人都是两眼一抹黑,便是如今人站在我面前,我也肯定不认得。所以、所以就想问一问沈四哥,可知道相公是否有一位表妹在京中?”
“表妹?”
季善纳罕,“这么多年了,没听说过孟二哥有一位表妹在京中啊,若真有,总要往来那么几次,照理孟二嫂该最清楚才是啊。”
褚氏渐渐红了眼圈,“我就是什么都不知道,才会问沈四嫂啊……那表妹长得很是漂亮,那日在首饰铺里乍然见到时,相公和她都很是激动,还、还……可我问相公,相公却什么都不肯说。我就想着,会不会那表妹与相公曾经、曾经有过什么,只不过有缘无分,以致抱憾至今,相公才不肯告诉我的……”
季善忙道:“不可能的事,孟二哥早年一直以学业为重,连与人议亲都没听说过,更别提旁的了,孟二嫂肯定误会了。不过在首饰铺遇见是怎么一回事,孟二嫂方便与我说说吗?”
褚氏连日都是心事重重,吃不下睡不好,既孟竞没有告诉她的意思,她当然不可能强求,是以打第一次问过孟竞,孟竞只以一句‘回头再与细细分说’打发了她后,她便再没问过他。
偏另一个她能问的人杨嫂子又回清溪去了,她心里有多难受有多憋屈,自不必说。
都成亲这么多年,女儿都这么大了,相公竟还拿她当外人,她这些年的掏心掏肺都算什么?还是因为她至今没为孟家和相公生下传宗接代的儿子来,相公才会仍拿她当外人的?
这会儿再让季善这么关切的一问,纵她本来还有两分犹豫,不该把这些事说给他们夫妇和两个贴身丫鬟之外的第五个知晓的,这会儿也是忍不住了,横竖沈四嫂也不是外人,她也憋得再不找人倾诉一下,就快疯了!
因吸了一口气,低道:“别人不方便说,沈四嫂却是无碍的。初九那日,相公没有应酬,便带了我和彤彤去逛庙会,经过一家首饰铺时,相公说我一年到头辛苦了,要给我买个金项圈,也给彤彤买一个,正好下次出门时,我们娘儿俩就可以一起戴了。”
“我当然很高兴,进了首饰铺后,就开始挑选起来。谁知道才挑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便进来了一个长得很是漂亮,衣裳首饰也很是华贵,还跟了一大群下人的美貌少夫人。见到相公后,她惊喜不已,张口就叫相公‘二哥’,说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相公,这些年她一直都惦记着相公,也惦记着家里的人……“
“然后相公便冲我扔下一句,那是他一位远房表妹,让我先带了彤彤回去,再扔给店家一家碎银子,借了他们的后堂,便拉着那位少夫人,往店家的后堂去了……等我们回家都快两个时辰了,相公才回家,还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褚氏说着,眼圈越发红了,好容易才忍住了没让眼泪掉下来,“我知道相公比我年长好几岁,又年少有为,当年肯定不乏爱慕者,也肯定、肯定是有过去的。可他都跟我成亲这么几年,孩子都有了,就算真遇上了旧时的……表妹,也不该那般失态,该大大方方的与我介绍,往后大大方方的往来啊,非要弄得做贼一般,要说心里没鬼,怎么可能?沈四嫂,说我该怎么办,发作发作不得,忍又委实忍不下,京城隔天泉这么远,我还连娘家都回不得,我……”
后面的话终于哽咽得说不下去,眼泪也终于再忍不住落了下来。
季善却是听得心里一动,约莫猜到那位‘表妹’可能是谁了,先递了帕子给褚氏,方道:“孟二嫂先别哭,事情应该不是想的那样。说那位‘表妹’很漂亮,具体怎么个漂亮法儿,与孟二哥长到有没有相似之处?”
褚氏拿帕子拭了眼角的泪,皱眉道:“我只记得人很漂亮,倒没注意旁的,我也来不及注意啊,就眨眼间的功夫,相公已将人拉走了,半点不避讳男女授受不亲!”
季善暗忖,若那‘表妹’真是她猜测的那一位,孟竞当然犯不着避讳,况当时他肯定乱了,自然更顾不得那些细枝末节了……
又听得褚氏道:“更过分的是,今儿她还打发管事给我们家送了好些礼品来,当时我和相公都收拾好要出门了,谁知道她的管事就来了,还张口就叫相公‘二舅爷’。都是远房表亲了,至于叫得这般亲热吗,况都已有家有口的人了,听那管事说,她还有身孕了,怎么就不能在家安心将养着,非要出门,还非要给我们家送礼,就不怕她相公知道了,会不高兴吗?所以我们才会来迟了,还累得沈四嫂并大家伙儿久等,真是太不应该了!”
季善忙笑道:“不是说了,都是自己人,早来一会儿晚来一会儿都一样么,孟二嫂就别自责了。那那位管事有自报家门,说他们家是哪一家吗?听说来,他们家应当非富即贵吧?”
褚氏闷声道:“管事只说是‘奉命来给二舅爷二奶奶送年节礼’的,旁的倒是没说什么,可能也是因为相公早已知道了,管事觉得没有再说的必要吧?反正相公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我当然无从得知了。”
季善已是轻蹙起了眉头。
若她猜得没错,那位‘表妹’应当就是当年自临县庵堂里逃走后,便再没了音讯的孟姝兰吧?毕竟孟竞当时还特地从府城赶回了清溪去找她,都没找到人,也没找到尸体,那她活着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
就是不知道她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脑子还有病的弱女子,这么些年是怎么过来了的?竟然还当上了非富即贵的人家的少夫人,看来是有一番奇遇了?
可褚氏却是什么都不知道,毕竟当年孟姝兰可是对外宣称‘病死’了,孟家还给她办了葬礼的,想必也正是因为孟姝兰已经‘死’了,褚家才会再次与孟家议亲,最终将褚氏嫁给了孟竞的。
不然让褚氏与孟姝兰姑嫂之间怎么相处呢,岂非太尴尬了?
且褚氏年纪要小几岁,孟姝兰当初去天泉时,也是在孟姝梅家做客,孟姝梅自己都是当媳妇儿的,凡事做不得主了,自然不可能经常带了孟姝兰出门交际应酬,那褚氏从没见过孟姝兰,亦是很正常的事。
也就不怪她会怀疑孟竞与孟姝兰是有过一段过去的‘表兄妹’,并为之气苦憋屈了,她便是做梦,怕也想不到那是孟姝兰,她那位早已‘死’了多年的小姑子吧?
便是季善,若非深知前情的,也不敢往这上头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