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到得花厅后,与沈九林路氏问了好,程夫人便问起路氏行李收拾得如何来,“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还请亲家母千万不要客气,都是自家人,太客气就生分了。”
也正是因为路氏要收拾老两口儿去大同的行李,今儿下午才没去程夫人屋里,往日两亲家母下午可都要聚到一起闲话家常的。
路氏闻言,笑道:“就几身衣裳罢了,主要还是收拾给罗大人的土仪和一些吃食,我一个人就够了,何况还有吴嫂子青梅帮忙,完忙得过来,亲家母就放心吧。”
又道:“亏得如今亲家母和大舅奶奶都在,知道有们日常陪伴照顾善善,我才能安心一去就是半个月,不然我还真有些放心不下呢。”
程夫人笑道:“亲家母只管安心去的,我定会照顾好善善的,她本来也省心,况还有李妈妈,等回来,我管保养得白白胖胖的。对了,我和钦儿也给罗大人准备了一些礼物,大后日少不得请亲家公亲家母一并带去大同,送给罗大人了……”
两亲家母说着话儿,季善便趁机小声问沈恒,“人打发走了吧?”
沈恒低“嗯”了一声:“打发走了。说是这些日子家里随时冷冷清清的,他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儿,每多过一日,便多后悔一分,忍到今儿,实在忍不住,所以来了。也不是想怎么样,更不敢奢求岳母和大哥能原谅他,只要能见岳母和大哥一面,说上几句话儿,他就心满意足了……总之一副好生诚恳可怜的样子,若不是他那日亲眼见过他是如何狠绝的,都要被他骗了呢!”
季善听得简直想吐,“他这么爱演戏,这么会演戏,还做什么官呢,就该去唱戏啊。指不定要不了多久,便能成一代大家了,岂不比他出卖亲人出卖良心,就为了能往上爬,容易一百倍呢?”
要不是想着她如今怀着孩子,得注意胎教,她真的忍不住要口吐芬芳了!
沈恒又低道:“还不止呢,他还带了好些银票和房契地契来,说是给岳母和大哥的补偿,还说那本来也是他们应得的,让我实在不肯让他进门便罢了,替他转交一下总行吧?”
说着冷嗤一声,“怎么一个个的都这样,以为做了错事,只要肯摆出一副知错愧疚的样子,再给予一定的补偿,就能一笔勾销了?谁稀罕他们的银子,谁稀罕他们廉价的愧疚与补偿!”
沈恒都这般生气了,季善只有更气的。
咬牙道:“惹急了我,哪日也先狠狠伤害羞辱他们一番,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后,再假惺惺的掉几滴泪,说自己心里多么的难受,再补偿给他们一些银子,便以为事情可以揭过去了。我倒要看看,到时候他们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儿!”
沈恒忙道:“善善小点儿声,也别生气了,我当时是把银票和那些契纸直接摔到裴二老爷脸上的,虽然这样做实在有些幼稚,也有些没风度,不过我当时心里可痛快了。这般一说,心里痛快了些没?”
本来他当时还一直忍着气的,直到裴二老爷竟提到了善善,说他也知道对不起善善,也想给善善一些补偿,给善善腹中的孩子、他的外孙一些补偿,他才忍不住了。
裴二老爷怎么有脸提善善,还说善善腹中的孩子是他外孙的,呸,他也配?他既不要脸,他当然要如他所愿,狠狠打他的脸!
季善听得沈恒竟把银票和房契地契都摔到了裴二老爷脸上,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道:“我方才还在想着,我当时怎么不在,我当时要是在,一定要把他的臭钱摔他满脸。没想到我相公就替我这么做了,可真是知我者相公也,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沈恒见她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自己也笑起来,“那是当然,我们可是这么多年的夫妻了,这点默契都没有,还算哪门子的夫妻呢?就是我当时摔得太用力了,这会儿手有些痛,得吹一下才能好。”
“呸!”季善就笑啐了他一口,正要再说,一旁程钦就“啧啧啧”起来,“们两口子就这么多话儿说呢,在自己屋里说不够,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还要小声说个不停?”
随着他这一声,厅里其他人注意力本来没在季善和沈恒身上的,也霎时都看向了夫妻两个,不过都是满脸乐见其成的笑,毕竟谁不盼着自己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妹妹妹夫恩爱呢?
季善却还是有些红了脸,瞪着程钦道:“大哥一天天的就知道胡说八道,哼,我明儿做火锅,没的份儿!”
程钦立刻识相的告起饶来,“我错了妹妹,我真知道错了,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季善却还是不依不饶,“当我不知道根本就不是真的知道错了,而是为了火锅,才说自己错了的呢?娘、大嫂,大哥欺负我,们也管管他呀!”
程夫人与程大奶奶便忍笑斥起程钦来,“一天天的就知道欺负妹妹,罚明儿给妹妹买一份礼物道歉!”
“不然罚大哥明儿扫院子,还不许人帮他,妹妹觉得如何?”
程钦便哀嚎起来,“母亲偏心便罢了,怎么娘子也这么偏心呢,看来我只能化悲愤为食欲,大吃一顿了……”
说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方团团坐了,用起晚膳来。
一时膳毕,因昨晚大家都熬了夜,纵今儿起得都比往日迟,也没缓过来,便都早早散了。
季善想着沈恒明儿还要早起去御史台,也是辞了沈九林路氏与程夫人,就要回自家院里去。
却是刚走出没多远,便让程钦给叫住了,“妹妹妹夫,稍等一下。”
只得暂时停住了,双双转身笑道:“大哥,有什么事吗?”
季善还笑道:“大哥,说了明儿不会扣的火锅,便不会扣,难不成还要我立个字据给呢?还是觉得方才给我道歉的心不够诚,打算再道一次?”
程钦一面走近二人,一面哼哼:“我方才心已经够诚了,还想我再道一次歉,真是美的,我是有话问们。们方才说什么呢,我恍惚听见了几句什么银票房契的,好像们还提到了裴二老爷?是不是他又做什么了,们却一心瞒着我和母亲?们瞒着母亲是对的,瞒着我却是大可不必,他如今干出什么事来,我都不奇怪;我心里也绝不会再因他的所作所为起半点波澜,除了厌恶。们还是部告诉我吧,省得我蒙在鼓励,回头阴差阳错生出什么事端来。”
季善与沈恒闻言,忙对视了一眼,他们方才说的那么小声,大哥怎么可能听见?
程钦一看就明白二人的意思,呵呵一声,道:“方才们声音时大时小,我离们又不远,所以间或听到了一些,也是因为听到了,才会出言打断们的,怕们再说下去,忘了控制音量,母亲和大家伙儿都要听见了。”
季善与沈恒这下都不好意思起来,沈恒因先道:“都怪我考虑不周了,亏得大哥机敏。”
季善随即也道:“主要是怪我太心急,不该当时就赶着相公问的。大哥,既知道了,方才的话也大是有理,我们便不瞒了啊。之前裴二老爷来了……”
就把裴二老爷那些假惺惺的话,还有他所谓的银票房契地契补偿都大概与程钦说了一遍,末了道:“没先征询过大哥的意思,便直接让相公把人赶走了,都是我的不是,大哥要怪就怪我吧……”
话没说完,已让程钦打断了,“我怪妹妹做什么,做得很好啊,便我知道了,也肯定是一样的做法。”
冷笑一声,“他怎么就这么可笑呢?又想要大鱼,又想要熊掌,已经得了大鱼得了熊掌还不满足,还连小鱼小虾也不想放过,这世上岂能有这么便宜的事!”
沈恒忙道:“大哥别生气了,我今儿很不客气,也说了他若还敢来,便只能让阜阳侯府和裴家成为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了,想来短时间内,他都不敢再来了。”
程钦咬牙道:“他最好再来,看我会不会对他客气!不过以他的无耻可笑,也说不准,看来我们得尽快搬出去才是,省得他再来打扰妹妹妹夫的清静,影响妹妹妹夫的心情!”
季善忙道:“大哥着什么急呢,我们一家人日日都这样热热闹闹,和和美美的多好,干嘛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偶尔一次的行为,就生生结束了自家人共享天伦的美好时光?他又没讨到便宜去,分明就是来自取其辱的。这话短时间内,我可不想再听到了。”
沈恒跟着道:“是啊,大哥,难得善善能和岳母厮守这么久,一家人也能日日在一起,就别扫大家的兴了。”
程钦心里已有了决定,嘴上却是笑道:“好好好,我再不说了便是,们快回房去吧,外面冷,别冻着了妹妹,妹夫明儿也得早起去御史台,我也得去五军都督府请辞呢,就别耽搁时间了。”
待季善沈恒应了,彼此做了别,还目送他们走远了,方回了自家院里去。
次日一早,季善还好梦正酣时,沈恒已起了床,梳洗更衣一番,再在季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后,方出了房门,去厅堂用过早饭,辞别沈九林与路氏,去了御史台。
等季善醒来时,身边的被窝自然早已凉了,不由有些怅然若失,过去半个月,日日醒来沈恒都在,今儿乍然不在了,还真有些不习惯呢!
不过她也没怅然太久,因为罗晨曦来了。
其时季善正与程夫人程大奶奶一道吃早饭,沈九林与路氏早陪沈恒一起吃过了,程钦则在沈恒走后没多久,也出门了,是以只娘儿三个加骥儿姣姣吃第二轮。
不想就听得罗晨曦来了,季善不由皱眉,“昨晚宫里的宴席应当很晚才散吧,怎么这么早晨曦就来了,岂不是起来得更早,莫不是出什么事了?”
一面吩咐杨柳,“快去将大姑奶奶迎进来,再添一副碗筷,指不定大姑奶奶连早膳都没顾上用。”
杨柳忙答应着去了,不一时便迎了脸色倒还好,就是眼圈下有一层淡淡青影的罗晨曦进来。
季善忙笑着招呼她,“晨曦今儿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快坐下再添点儿吧。”
罗晨曦却是摆手,“我吃过了,就不吃了,和程伯母程大嫂先吃吧,吃完了我有话与说。”
季善闻言,便越发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忙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待吃完漱了口,程大奶奶也让奶娘将骥哥儿姣姣带了下去,方与罗晨曦道:“晨曦,到底出了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
罗晨曦“嗯”了一声,道:“昨晚裴瑶那个女儿,由皇上亲口下旨,赐婚给了八皇子府的皇孙,如今已经是铁板钉钉的皇孙妃了!”
“啊?”季善惊讶道:“不是说,要等出了正月,二月里才会赐婚吗,怎么忽然提前了?”
程夫人与程大奶奶的脸色也都不好看起来。
竟然还是让裴瑶美梦成真了,就算她们早就知道这事儿,就算裴瑶人已经不在了,淼淼这个皇孙妃也未必能当到最后,笑到最后,如今忽然提前了,还的的确确落实了,还是有够令人憋闷不爽的!
罗晨曦言简意赅道:“皇上是在昨晚宴席开始没多久后,忽然下的旨,一同被赐婚的,还有几家宗室勋贵的儿女们,说听说民间正月十五乃是有情人相会的日子,那他也在好日子里,做一回冰人吧。因被赐婚的有好几对儿,当时还引起了轰动,但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八皇子府的皇孙和豫章长公主的嫡长孙女这一对儿,不止因为他们身份最尊贵,也因为他们年纪最小。”
顿了顿,“我事后听说,好像是豫章长公主在太后面前说了什么话儿,太后想着自己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怕自己万一哪日就……岂不是白白耽误了孙子重孙子内孙子外孙子们的终身大事?且上了年纪的人,本来也喜欢热闹,喜欢点鸳鸯谱,所以便与皇上提了提,然后皇上便下了旨。”
季善皱眉道:“都知道皇上侍母至孝,乃天下万民之表率,太后既发了话,皇上自然要听从。可豫章长公主在太后面前这么有体面么,昨儿还是大过节的,就说那些不吉利的话,太后竟也没骂她不说,反而如了她的意?”
罗晨曦冷笑,“光豫章长公主一个人当然不够分量,她再是长公主里的头一份儿,也不是太后生的,皇贵妃都得徐徐图之的事,她哪来那么大的本事?是我们家那位王爷,不知道忽然抽了什么疯,竟也掺和了进去,帮着豫章长公主把她不好说的话都说了,据说还对着太后好一通撒娇卖痴。”
“虽然在我们看来,已是头发胡子都白了的人了,可在太后眼里,就算一百岁了,那也是她心爱的幺儿子心尖子啊,且也不是什么坏事,当然说什么是什么,很快都同意了!看来他这是雷打不动,谁都得敬着捧着的皇叔当得不耐烦,等不及上蹿下跳了!”
压根儿不想想会不会连累自己的儿子被猜疑,也是,她相公在他眼里,从来都是多余的,只恨不能此生没有这个儿子,当然不会替她相公着想,不会管她相公的死活了!
季善不防诚亲王也参与了进去,本就对诚亲王从来没有好印象,当下自是越发没好气,“有他什么事儿,谁上位他都是嫡亲的皇叔,都得捧着他敬着他,干嘛非要上蹿下跳?他之前不是一直都不掺和这些的吗,怎么忽然改了主意?怕是让人拿了见不得人的把柄,或是拿了人见不得人的好处吧!”
罗晨曦吐了一口气,“罢了,善善别气了,本来就是早知道的事,如今不过提前了半个来月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程伯母和程大嫂也别气了,笑到最后才是笑得最好的,眼下他们越得意,将来便摔得越痛!”
程夫人脸色却仍是不好看,沉声道:“老天爷这也太不开眼了,裴瑶就算已经死了,在那边得知了这个消息,也要得意非常吧?”
程大奶奶倒是要好些,道:“母亲别生气了,她就算再得意,她也已经死了啊,再得意也只能在阴曹地府得意!豫章长公主这般急着把赐婚落定了,怕也是担心裴瑶的死瞒不了多久了吧?等大家都知道了,淼淼少不得让人说‘不详’,指不定到时候他们先跟皇贵妃母子婆媳内讧起来,那才真是现了我们的眼呢!”
季善也缓和了脸色,“是啊娘,没什么大不了的,皇上如今春秋正盛,怎么也还有十几二十年好活吧?十几二十年后谁知道是什么情形呢,连明日会发生什么事,今儿我们都不得而知,不是有一句话叫‘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吗,所以活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咱们总不能因噎废食吧,越要过好了,让我们的敌人明明很恨我们,却又奈何不得我们才是!”
程夫人正要再说,就听得外面传来路氏带笑的声音:“听说大姑奶奶来了?”
只得暂时都打住,换了笑脸。
很快便见路氏进来了,罗晨曦忙起身向她问好,“沈伯母忙着呢?”
路氏笑道:“不忙不忙,在园子里跟我们家老头子走动消食呢。大姑奶奶可是来商量后日出发之事的?我们行李都收拾得差不多了,随时可以出发哈。”
罗晨曦笑道:“沈伯母自来再利索不过了,肯定什么都不会遗漏,那后日一早,我们便来接您和沈伯父啊。亏得这两日天气还不错,之前还当要下雪呢,没想到竟晴了起来,真是天公作美。”
路氏笑道:“可不是,我每天晚上睡觉前都担心要下雪,没想到晴得这么好。”
又与程夫人道,“亲家母,园子里那株老腊梅开得也太好了,我刚过去,香得我呀,下午我们别在屋里窝着了,去园子里逛会儿怎么样?”
程夫人自是说‘好’,“亲家母说了算,我都可以的。正好这两日我嫌屋里一直烧着炭,有些冲鼻子,下午好收一些腊梅放在房间里,肯定很好闻。”
季善见路氏坐下便与程夫人拉起家常来,总不好让路氏先回避,可也不打算让她知道那些事,省得她平白担心。
便拉着罗晨曦,笑着与程夫人路氏道:“娘,我有一样东西给晨曦,先带她去我房里一趟,很快回来啊。”
待两个娘笑着同意后,即与罗晨曦一道出了花厅。
这才低声问罗晨曦,“那殿下和妹夫是怎么打算的?这事儿应当不至对大局造成什么影响吧?”
罗晨曦见问,也压低了声音道:“早就知道的事儿,能有什么影响?纵有,也只是那么一点点,且据相公说来,未必就是坏的。我之所以赶着过来,就是想让和师兄早些知道这事儿,心里有个底。善善马上使个人去御史台与师兄说一声吧,御史台都是文官,昨晚的宴席几乎没有文官列席,都是宗室与几家得脸的勋贵,估摸着消息还没传开,师兄还不知道。”
季善忙应了“好”,让人去叫了焕生来,如此这般一通吩咐,打发了焕生。
方又与罗晨曦道:“晨曦,才说纵有影响,也未必就是坏的,是什么意思呢?殿下和妹夫心里也都有数吧……有数就好。我们纵有心,也使不上力,只能在精神上支持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