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瑶回到前院时,齐侍卫已经退了下去。
她如今身子还未好全,又许久未用武,手腕用力颇为生疏,齐侍卫便劝她再将养几日,不急于这一时。
李清瑶想着齐侍卫的话,随意地抛动着手中的匕首,再抬眼时,便瞧见远处廊檐下有一道被搀扶着慢慢移动的身影。
一身桃红色宫装,发髻熨帖。
待临近寝殿时,那人推开旁边搀扶她的小宫女,自己扶着墙,小心地行着。
李清瑶放缓了步子,颇有兴味地看着那道身影。
以前竟是没发现这月芦如此坚韧,拖着这么重的杖刑,竟然还能爬到她寝殿来。
后头的晴山自是瞧不见李清瑶嘴角边的冷笑,只是皱着眉小声开口。
“那不是月芦吗,怎么突然跑到前头来了?”
“她这两日的伤如何了?”
李清瑶站在近垂花门处,感受着吹来的凉风。
她近来爱上了这股子凉意。
饶是深秋,这风里也满是生机。
“回公主,上次夜里奴婢委婉传了公主的意思后,月芦便寻人自己买了药膏,这两日的吃食也是额外用银子换来的汤水。”
“她的体己钱倒是不少。”
李清瑶随口接了一句。
她以前从没在意过赏赐,尤其是对月芦,想必私下里,让她搜罗了不少物件和银子。
只是在宫里,这银子存不存得住,谁也说不准。
“月芦毕竟在宫里这么多年,又早早来了公主身边当差,富裕些也是应该的。”
晴山斟酌了片刻小声回道。
她没敢说,月芦应该是如意殿里最有钱的宫女,比那些老嬷嬷还富裕。
“这般有钱还不好好歇着,可别到时候没地方花才是。”
“想必,想必是月芦思念公主吧......”
“倒是难为她了。”
李清瑶意有所指,讥笑下又抛动着手里的匕首,重新提起了步子。
一开始匕首未出鞘,晴山瞧着虽担忧,但她知道公主有分寸,便也不至于提心吊胆。
可眼下刚走上一段,公主突然手腕一顿。
晴山还未瞧清,就听见“哐当”一声,银饰刀鞘落了地。
跟着这道声音一同出现的,还有月芦带着惊喜的请安。
她用手撑着木柱,费力地蹲下身子。
嘴唇发白,身子微颤,哪怕此刻凉意渗人,她额间还是浸出了汗珠。
看得出来,那日的杖刑,确实很重。
李清瑶打量了她一眼,笑意不达眼底。
“月芦参见公主!”
“不是让你好好养伤?”
“公主,奴婢不在公主身边伺候,总是放心不下......”
月芦半抬着头,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可李清瑶只是瞧着。
虽口中说着关切的话,但并未开口让其起身。
月芦的这一做派,让她的回忆又轻轻撕开了一道口子。
前世她刚嫁进承恩伯府,所有的人就露出了真面目。
月芦更是哄骗她喝下有毒的粥水,将浑身失力的她用铁链绑住,又舔着脸去李忆姝面前讨巧卖乖。
李忆姝一不高兴,月芦就当着她的面,拿出那条长鞭。
从没有一瞬间的顾忌。
似乎那些曾经的主仆之情,都是梦中虚幻。
直到李清瑶浑身布满鞭痕,看不清好肉,这对贱人才停手。
后来李清瑶被赵氏关进赵家地牢前,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她喉间嘶哑,满是腥甜之气。
“你是从何时开始,开始背叛我的?”
月芦脸带讥讽。
仿佛鞭笞公主这种事,能让她更加高人一等。
“谈不上背叛啊公主,我哪有什么忠心,往日里是公主你太蠢,我随便说几句好听的,你就能对我掏心掏肺,啧啧......”
回忆带着沉重。
像永远褪不去的枷锁。
哪怕此刻李清瑶已经重生,可那些画面,总是会不经意地浮现在脑海。
让她又疼又恨。
许久后,廊檐下终于有了动静。
看到月芦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李清瑶才笑了一句,“怎么还行着礼呢,起来说话。”
手里被随意抛起的匕首银光乍现。
除了晴山,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公主对月芦的态度上。
这宫里多的是见风使舵的人。
这次月芦受了罚,公主一直不闻不问,她们心里早就泛起了嘀咕。
眼下月芦拖着病躯来到前头,很明显就是为了唤起公主的疼惜。
毕竟只要这高位上的人说了话,她就算只是一个宫女,也依旧能寻来看诊的太医,用上顶好的药。
所以她们只需要瞧着。
若是公主依旧和颜悦色,那她们要巴结的,还是月芦,而不是晴山。
正想着,那头月芦费力站直,轻喘了两口气。
而随着她的动作一起的,是一柄银色匕首。
刀柄从李清瑶手中抛出,锋利的刀刃闪进众人视线,对着月芦便甩了过去。
暗地里瞧着此处的几个宫女张嘴瞪大了眼。
刚刚站直的月芦更是被吓到呼吸一窒。
唯有李清瑶,带着笑意看着那把匕首,在临近月芦左脸处停下,顺着力道重重地画了一个圈,又落了下来。
原本瞧着毫无变化的皮肉,在匕首离开的下一瞬突然涌出鲜血。
几颗血珠飞了出来,还未碰到李清瑶的衣裙便已经滴落在地。
而下坠的刀尖上还沾着一丝血迹。
李清瑶见月芦眼里露出惊恐,只微微睁大了眼,伸手轻轻抚过自己的唇。
“呀,原想丢了这破玩意儿,没成想手滑了。”
月芦飘出喉间的惊呼被死死地压了回去。
她抖着身子,任由脸颊被湿热覆盖,满眼恐慌之色。
李清瑶看着她脸上那道鲜血淋漓的疤轻啧了一声,似嫌弃一般踩上了地上的匕首。
“还好,伤口浅,不会伤及性命,最多......留条疤而已,月芦,你应当不会,怪本宫吧?”
李清瑶面色渐冷,加重了本宫二字。
谁都知道那匕首削铁如泥,她动作再轻,刀柄带出的惯性也足以划到月芦脸颊的骨。
可众人眼里只剩惊惧。
不仅是因着月芦那血肉模糊的脸,更是因着李清瑶身上突然传出的威压。
“奴婢不敢!”
月芦眼前一黑,吓得一哆嗦。
但随着脸上的剧痛传来,她心中的惊恐被愤懑压下。
她的脸不能留疤!
贵妃娘娘看重她,明里暗里说着只要她把安乐公主哄高兴了,就会替她许个有官职的好人家。
可如今,如今这样,她如何还能嫁进那些人家里去!
月芦顾不上失态,忍痛伸手想求情,却被李清瑶躲了过去。
李清瑶不耐烦地轻啧了一声。
“既如此,那便退下吧,说了要你好好休养,下次可别这么冲动,跑本宫这来晃,免得本宫心疼你,又手滑就不好了。”
李清瑶将月芦的神色尽收眼底。
看着她脸上淌下的血迹,只觉得心里舒坦了不少。
她越过月芦,随即又朝着旁边目瞪口呆的晴山抱怨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