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古堡里,每个楼层都是一个独立的空间。
这个黑心作坊,或者说“人皮手办展览馆”,所有敌人都被砍碎倒地之后,就空旷了下来。
没有传送阵,暗门也自动合上了,窗外的魔法灯恰好转到这个角度,投射了两束幽紫的光线,瞬而离开。整个楼层在一片寂静中显得尤其孤僻。
影子魔怪尼络,绕着兰疏影脚边跳舞。
它已经圆满完成了主人交付的任务。
只见尼络的头部显现出两颗眼珠,黑幽幽地闪着光,盯着那副弓箭打转,宛如士兵在端详他的军功章。
发现主人回望它,尼络简直开心死了,蹦蹦跳跳,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
兰疏影用食指抵住嘴唇,让它乖乖的,不要吵。
尼络果然不闹了,跑在前面准备给她开路。
餐厅在顶楼,所以接下来不用停顿,顺着暗道一路往上走就对了。
尼络打开门,做出请进的手势。
“优雅的小绅士。”兰疏影传给它一道表达愉快和安抚的意念。
古堡的墙壁开始微微颤动。
似乎有个吨位不轻的大家伙正在飞奔过来。
尼络最喜欢化成阴影在墙上行走,因此它比兰疏影更早发现了不对劲。
“有人下来了?”
是冲着他们来的?
兰疏影意识到,小公主已经知道这层发生的事了。
可是,她怎么知道的?
这里有监控?
兰疏影带着疑惑扫了一眼地上的皮料。
刚才,好像,有一道隐晦的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过……
被阴了?
兰疏影假装要走进暗道的样子,灵识却散发出来,把那个告密者抓了个正着!
果然是漏网之鱼。
她大步迈过去把它抓出来。
轻飘飘的一张,和之前杀死的皮子不像,几张薄纸的重量,轻得几乎感觉不到。
看它身形,生前是个小孩,死后被制成非常轻薄的皮娃娃,里面没放支架,它就软软地挂在母亲大腿上。
当斩骨刀将那位母亲的皮切成两半,特效是从腰部斩过去的,就没沾到挂在腰肢以下的小家伙。
还……真是好运气啊。
兰疏影正要顺手料理了它,就感应到一道愤怒的意念——
尼络冲上来狠狠咬住这只小鬼的喉咙,黑影头部放大了一倍,只为了更好地咀嚼它。这架势就像饿狠了的人,经历过长途跋涉之后,得到一张香喷喷的面饼……
尼络奋力撕扯。
先揉,再卷。
渐渐地,它把这张皮完全吞进嘴里了,整个身影还是扁平柔软的黑色小人。
在兰疏影诧异的注视下,尼络红了。
它还打了个响亮的嗝。
尼络:“……”完了,不是故意吓到主人的!qwq!
吐掉吐掉,悄悄吐出来!
兰疏影:“……”为什么你可以光吃不胖?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尼络虽然赢了却不开心。
“怎么了?”她点了一下黑乎乎的后脑勺。
尼络:“……qwq”
看着尼络的影子状态,兰疏影几次不知不觉就想到沙琳的拿手绝技:影子戏法。
不过,对于尼络来说,这就是它的生命形态,自然比沙琳的技能灵活许多。
或许因为这是自家人,她竟然从一团影子里看出几分憨态可掬的味道,嗯……可爱。
尼络折身抱住她手指,上下嘴唇扁在一起,挤出嘤嘤嘤的声音。
“下次一定先杀掉眼睛!不让主人被发现!”它嘤嘤嘤地保证道。
用最软的声音,放最凶的狠话。
兰疏影:“……”谢谢,有被萌到。
·
墙壁的震感越来越强。
仿佛墙体的内部镶嵌着一颗心脏,正在嘭嘭嘭地剧烈跳动。
更近了。
来人的脚步声是断断续续的。
沉闷而有力。
而且每隔一段时间就中断一次。
是用了传送阵吧……而且运气很差。
兰疏影毫无保留地放出灵识,她看清楚了,是一头三米长的鳄鱼,流着眼泪从传送阵冲出来,辨认了一下周围,闷头向窄小的暗门挤去,快到皮革作坊了。
因为体型太大不好转弯,也可能因为小公主并不在意古堡被摧毁,鳄鱼横冲直撞,走过的路都是湿漉漉的,十分狼藉。
华贵的花瓶摔成一地碎片。
漂亮的壁画被蹂躏成废纸。
就连看起来格外坚固的墙壁都被它扫落一地石粉。
兰疏影快速估量了一下双方的战斗力。
布莱恩的能力,主要体现在他能控制亡灵阵营的怪物,但是,看遍整个古堡,如果她不现杀几个的话,好像只有展示馆里那具干尸可以一用。
单论身体素质,布莱恩和古堡女管家持平,面对这头巨型鳄鱼就差了一大截。
如果算上她的战斗意识,倒是不怕一战,可又架不住对面人多。
除了乱七八糟的管家和女仆们,后面还有一个不知道学了什么奇怪魔法的黑化BOSS小公主。
兰疏影摸摸这副弓箭。
尤其是箭矢的说明文字,清楚地告诉她:只能用一次……她今天只能射一箭,下次还想用啊,就要十天以后了。
先去展示馆吧,把干尸唤醒,先解决了眼前这个麻烦再说。
兰疏影现在已经知道了,展示馆就在倒数第二层,夹在地下室和皮革作坊之间。
她快速下到那层,干尸还在角落里躺着,身上有她盖上的窗帘布。
她默想:本来想让你死后留点尊严,现在看来,还是让你起来再战斗一次吧。
女巫奥西的灵魂已经转世去了,活了四百多年,生前说不定是女巫阵营里闯出名号的强者,尽管缺了灵魂,烙印在尸身记忆里的战斗本能还在。
枯萎干瘪的头颅蠕动一阵,两抹绿光,陡然亮起。
干尸张开嘴,两排牙齿中间跑出一股酸腐的气味。
一个死得格外憋屈的强者,在喟叹她的生平。
兰疏影之前用扫帚杆翻动过干尸,想到女巫奥西是法系单位,或许会需要一把魔杖?于是她顺手把扫帚杆抛了过去。
干尸还真就接了,动作还那么熟练!
这才叫本能啊!
兰疏影暗自摇了摇头,发散想象力,假如是她死了,会对哪种武器最有感觉呢?
尼络嘤了一声,表示敌人快到了。
其实也不用它提示。
天花板都被震出灰了,浇得干尸满脑袋都是灰土,更丑,让人没眼看——这没法见人的建筑质量,这倒霉到让人心疼的女巫……
脚步声轰鸣,兰疏影甚至能看见一只大脚踩穿了天花板,继而是一声痛叫!
嗯?
她眯起眼,发现是天花板在愈合。
那个被踩破的裂口,尽管里面还插着一条粗壮的后腿,但是它没有感情,哪里破损就补哪里,所以鳄鱼就被夹了。
刚才那声就是鳄鱼吼出来的。
紧跟着还有气息绵长有力、凄惨的第二声。
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伴随着腥臭的鲜血,从基本合拢的缺口处砸了下来,嘭!
尼络:“……嘤?”
还有这种场面?
兰疏影揉揉它脑袋,解释道:“没见过吧?这叫截肢。”
就是截得有点凶残。
尼络似懂非懂,它不需要这种知识,怎么样都不影响它对主人的喜欢,无形中,小东西看她的眼神好像更崇拜了。
“……”
林子里,小奥左右都等不到最新战况,忍不住催促被他嫌弃的臭鹦鹉:“怎么样了啊?”
鹦鹉懒洋洋扫他一眼:“活着。”
“我又不是问你……”小奥意识到不对劲,赶紧补救:“我是说你那么强,怎么可能在这种小场合翻车呢哈哈哈!咳,刚才说有人追杀你,那个怎么样了?”
说到这个……
鹦鹉迟疑地答道:“刚做完手术……整体平安。”
小奥:???
说清楚点行吗?
喂?
被嫌弃惯了的臭鹦鹉,干脆闭上眼睛,不搭理他了。
小奥:“……”
·
鳄鱼出师未捷,还没看见小公主让抓的人,先为自己的暴力行为付出了代价。
时光回溯到鳄鱼进入皮革作坊……
面对满地破损的皮料,鳄鱼心在滴血,为什么啊?为什么非要破坏这层?!
如果给古堡里的仆从划分阵营,长期伺候女巫奥西、对小公主不冷不热的那些,属于守旧派,代表人物是女管家。
小公主继承了奥西的所有遗物,最有价值的就是魔法书和笔记。
她用不太成功的变形术,赋予一群动物以人类形态,从而获得它们的忠诚。这些新派成员的首领就是鳄鱼。
小公主很信任它,委以重任,在她恢复原本身份的时候,就由鳄鱼负责扮演“女巫”。
超越旁人的亲近,让鳄鱼很了解小公主的喜好:她讨厌奥西的展示馆,不止一次表示那里的东西让她看了就想吐!
鳄鱼知道,她不愿意再去展示馆还有一个原因。
因为那是奥西的埋骨地。
听说上了年纪的女巫都会一两门诅咒类的邪术。
所以她害怕了。
她怕,下次见到那具尸体的时候,就是她染上诅咒的时候。
但是小公主很喜欢古堡里的另一个楼层,就是皮革作坊。
大概是出于女孩子们喜欢玩娃娃的天性吧,那些被仆从们处理干净的皮料,缝合填充起来,不就是另一种风格的娃娃吗?
可是现在,小公主喜欢的娃娃工坊,被人毁得干干净净。
鳄鱼进来,第一眼就看见一团皱巴巴的东西,还带着黑乎乎的黏液。向上的那一面,残缺但熟悉的眼睛轮廓……
打开它。
一张精致的孩童面孔。
沾着疑似口水的黑色黏液,还有无数个细小的齿痕,表情凝固在张嘴呼喊的一刹那……
皮料破损到这个地步,完全不可能修复了。
凉透了啊。
……完了……
鳄鱼脑子里嗡得一下就剩这两个字。
小公主最喜欢的,她亲手制作的漂亮娃娃……被咬坏了。
鳄鱼真希望被咬的是它,反正它皮糙肉厚不怕咬……这,它刚才还劝小公主,说娃娃聪明,会躲,绝对不会出事。
鳄鱼觉得自己已经前途无望了。
以后可能都没机会变人了。
好难过,呜呜呜……谁干的,呜呜呜,去死吧……去死吧!!
它搂着尼络悄悄吐在边上的娃娃皮料,哭得超大声,情绪最上头的时候,鳄鱼狠狠跺了跺脚,然后……
古堡表示自己今天想吃点荤的。
就真的剁了它的脚。
“嗷嗷嗷!!!”
·
兰疏影捂住一边耳朵,叹气。
上面那只鳄鱼到底是碰到什么了,非要这么发疯?吵死了吵死了,快点下来打架行吗?
干尸垂着双臂站在她身边。
生前最注重保养的女巫奥西,死后身体急剧缩水,短短十二天就变成这副模样,兰疏影想着,要是奥西的灵魂还在古堡,估计跟小公主同归于尽的心都有。
然后这段剧情就不是古堡主人勾引路人取血割肉了。
或许会变成……介入两代古堡主人的争端?帮助其中一方实现心愿?
兰疏影摸着下巴,觉得这个发展还挺有可玩性的。
鳄鱼哭过闹过,终于想起自己还有抓捕罪魁祸首的任务,它哭多了就容易眼神不好,凭着嗅觉爬上爬下,折腾了几分钟才来到展示馆。
前面是一道干瘦的黑影。
鳄鱼回想着那个年轻人的身材,略微迟疑:怎么瘦了这么多?
黑影嗅出鳄鱼身上熟悉又讨厌的气息,桀桀怪笑着举起木棍。
鳄鱼举起前肢要挡,谁料黑暗中爆出一朵绚烂火花!火球直奔它头颅,途中分裂成两个略小的,分别砸中它两只眼球。
真是出师不利。
刚一见面,还没看清敌人是谁,鳄鱼就被灼瞎了一双眼,疼得满地打滚。
兰疏影在后面给干尸鼓掌。
果然,在魔法的世界里,魔法才是王道啊。
她做的几个尸傀都留在沙城了,正愁身边缺人手,这么看来,奥西的干尸才是此行最大的收获,都喜欢玩火嘛,一看就是一家人。
她绕到背后抱住鳄鱼尾巴,尼络跳过来帮忙,主仆合力来了个背摔,那边干尸又搓了个大火球,飘到鳄鱼上方猛然下降,在雪白肚皮上轰地炸开。
餐厅里的小公主猛地吐了口血,面露惊惶。
这时,大门上的风铃响了。
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说:“我是路过这片树林的吟游诗人,慷慨的主人家,能给我一碗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