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永宁将他最后的一丝希望寄托在了他的人能快些从东墙回撤。
只要用最快的速度撤离,那么他还有一丝机会!
可他此刻一远眺后,看到了什么?
北营军!
北营军果然来了!
装备最好,能力最强的北营禁军正在快速移动过来,还是从东面包抄,出现在了他正从东墙撤离的主力身后,与这边的官兵刚好形成了又一波围杀。
日薄西山寒意起,刮了多日的东南风,今日突然被西风取代,将他吹了个彻骨寒。
完了!
完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朱永宁耳边只剩下厮杀留下的痛喊声。
他的四周,尸体越来越多,护卫越来越少。
近身护卫的三千人,眼看着成了一千,又成了五百,渐渐只勉强将他围了几圈……
将军府大门突然敞开。
他看见了虞荣安等人。
这群人,站在火炮之后,身边数百火铳手,与他只几十丈,却如同隔着沟壑。
朱永宁心知,大势已去。
“朱永宁,你若此刻投降,我等还可暂且饶你一命!”
这是谋反。岂是他们饶他,他就还能活的?朱永宁不由失笑。
“当然,你也可以自裁,说不定我们还能手下留情。做得不那么难看。”
朱永宁沉着眸子,半晌没有说话。
本以为他已认命,可他再次抬起眸子时,眼中却再次亮起精光。
“咱们谈个交易?”他壮胆上前几步。
那边官兵得了示意,暂时停下了手中围杀。
“真的,你们不能杀我!”他巴巴求来,眼神诚恳,姿态极低。
然而,将军府火炮已经准备就绪,就那么直直对准了朱永宁。
赵老冷笑:“这一炮下去,我也终于可以对得起我那死不瞑目的女婿了!”
“不要,不要!”
朱永宁接连摆手。“你们不是忧心于京城外围?只要你们放我离京,我来想法子让辽江撤军?如何?我甚至可以帮你们暗杀朱永昊或是辽江王。你们若是不放心,可以喂我一颗毒……”
朱永宁慌不择路,脑子转得倒是快,一下给出了他的建议。
可来不及了。
那火炮已经点上。
“轰——”的一下。
炮打响了。
随后,是一串“啪”“啪”的火铳声。
朱永宁接连几声嚎,如被生剥了皮的虾一般蜷缩一团蹲地跳……
几息之后,在一串笑声里,他才发现,他一点都不痛。
火炮根本没有威力,火铳似乎也都是空枪。
“蠢货!咱们一共就只三炮,早就用完了。火铳也几乎都是报废的,聊胜于无罢了。瞧把你吓得!”
荣安:“我就说吧,他就是个怂包!哪怕穷途末路,也舍不得自尽!”
原来,荣安与一位阁老打了个赌。
阁老觉得朱永宁山穷水尽会自尽,但荣安觉得不会。
按他十几年如一日的隐忍,真要死也得经历一个挣扎过程。他早年能投靠朱永昊,后来能投靠朱永泰,他能与塞地外族联合,这样的人,底线太低,底线还可以一再放低,他的末路,他们可未必探得到。
她的料想不错。
纵是被人这般取笑,纵是因为惧怕火器而犯了大错,朱永宁依旧没有保持骨气和尊严强势赴死的勇气。早已吓得坐倒在地的他,再次求了起来,希望得一条生路,希望他们考虑他刚刚的建议。
“你觉得事已至此,我们还会信你?”谁不知道,一旦放他出去,他便将再成朱永昊走狗,疯狂报复。
“只有我能帮你们。真的!”
“不用了!反贼的帮助,我们不需要!”几位阁老手一挥,最后的围杀开始。
结果,显而易见。
朱永宁身边护着的只几百人,对于官兵来说,拿下他轻而易举。
当刀横上他脖子时,战斗自然而然也就结束了。
将军府里外反军已无折腾意义,主动放下兵器……
朱永宁因为布兵的错误,因为消息的滞后,因为太过轻敌,最终一败涂地。
一场动乱趋于平息。
为避免将军府门前血流成河,禁军们并未大开杀戒,所有活捉的反军皆被投入大牢,将择日当众问斩。朱永宁被五花大绑扔进囚车,送往守卫最为严密的御林军水牢,等待皇上发落。
到太阳完全落下,得官兵相帮,将军府内里和门前已清理干净,后门大火也被扑灭,只空气中淡淡血腥味和烟火气提醒着众人不久前那差点颠倒了乾坤的叛乱是真实存在的。
葛家常家等人都觉得此刻的将军府阴煞气太重,不适合孕妇居住,邀请荣安去他们那儿待几日。荣安拒了。
她不怕。
而且,她太累了。
孕中期的身子本就疲累,一整日都紧绷着,身子和精神都快到极限,此刻听说宫中宾客都无恙,皇上暂时无性命之忧,小荷也正回在回家路上,突然一放松,她只觉浑身乏力,疲累无比。
将一众护在将军府的宾客都送走,又安排常茹菲奉旨入宫商量可有办法利用小宝给皇帝驱蛊后,她打算先睡一觉。
就是那朱宏文,怎么都不肯走。
“你跟庆南世子妃一道入宫吧。皇上这会儿应该挺想见你。”
“我不……我就留这儿。您应该也要入宫复命吧?到时候,我与您一块去。”
常茹菲就笑:“这孩子信你,你就暂时留他在身边吧。”
……
官兵和禁军们忙着清剿京中余孽,整个京城上下到这会儿才传开这短短一个白天究竟发生了多少事。
官兵直接去抄了廖家,然而很遗憾,并未如前世一般从廖家抄出个百万银来。
廖家近年都在变卖产业,显然早就做了今日这一步的打算。所有的钱财,早就被转移了……
荣安只小憩了两刻钟,宫中便来了口谕传她入宫。
如她预判,还有更大的硬仗在后边。
朱永昊的人和辽江布置在京外之人,压根就没离开。城门一关,他们如鬣狗般的鼻子便嗅到了另一种契机。
所以足足几个时辰过去,他们都按兵不动,只等京中分出了胜负。
而朱永宁一败,他们更是吸收了朱永宁早先安排在城外牵制辽江军的那部分兵力。
此刻,正是他们坐收渔翁之利之时。
消息说,朱永昊已经重振雄风,索性在城外安营扎寨。
他递来了一封信。
算是分析了此刻现状:
兵力现状方面:京中充其量就只正规兵四万,可他的兵力却有八万。结论是悬殊。
兵力补给方面:京中能等来的暂时只可能是京畿卫所,然京畿调兵,一来一回就要好几日不说,几大卫所在早先支援庆南时便多是调走了一半兵力。此刻即便整合了送上门,也只够他们的八万人练手。而他们,在辽江解决完燕安军后,还将得到辽江军的补充。结论还是悬殊。
物资方面:京城被围,内外城总计百万人。就粮食这一块,也支撑不了几日。数百万人被围孤城,耗都能耗死他们!
综上之后,更不提皇帝眼下压根就没有适合的继承人。
所以就只一个办法:
开城门,放他入城。
重新立他朱永昊为太子。他在朝中和京中各方面都有基础,他也有足够的能力平定眼下乱局。如此,他可以保证皇帝依旧是众口皆碑的“明君”,大周依旧繁荣平稳,辽江那里他负责打发,鞑子的事他也会处理。
既避免战乱,又为朝廷最大程度解决了问题,国库还不用吃紧。百姓不用受苦,兵力保持完整,化干戈为玉帛,一箭多雕。
但若反之,战乱动荡,民不聊生,归根究底,都是现皇帝的锅。
而就凭朱永兴,压根连成为他对手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他的人已经守株待兔等在了城外。只要朱永兴出现,就将落在他手中。
若皇帝执意让朱宏文登基,那么他就让皇帝彻底沦为千载万代的笑话!到头来,这天下还是他的。但到那时,上了史书的现皇帝就不那么美好了,“明君”不复,只能是一切祸端的源头,只能是无能的“昏君”!将成为万恶之源,被人唾弃,连列祖列宗那儿都没法交代……
这一正一反,悬殊过大,望皇帝深思,内阁多多考量。
朱永昊足足五页的这封信的最后做了表态:只要他能上位,一定以最大能力保全皇室和朝廷颜面,最大程度保全此刻朝廷构成,会尽量保护眼下绝大部分达官贵人的利益。
他劝皇帝:退一步,才是保全体面和利益的最好办法……
皇帝听赵阁老将这封信读来,当场就吐了口血。
这个逆子,竟然将他迫到这个地步!
“不能让!”赵阁老第一个反对。他的仇还没报完。朱永昊要上位,与女婿素来不对付的他,头一个要清理的怕就是女儿,外孙,还有赵家。
“不能让步!”陶老也反对。反贼倒行逆施,最终却得了正途正道,丢的是朝廷的颜面,折的是他们的脊梁。铮铮铁骨做不到,也得站着死,才是不愧于先祖。
“不让!”另几位往常在议政时总吵得不可开交的阁老此刻也是出奇一致的口吻。今日这么困难的局面都给扳回来了,最大的功勋便在于团结一致抗外之心。此刻谁应了,才是真正的反贼!
“不让!”武将们多有血性,朝中猛将都在各大塞地抛头颅洒热血,抗贼杀敌。没道理在京城过得安逸的他们反倒畏首畏尾,不战而退。以少战多的例子不是没有,谁说就一定会输?
“确实不可让!”殿中,今日立了大功的女眷们也都在场。不管是贵妃,荣安,还是常家老太太等人,全都一样口径。疯了吗?她们都和朱永昊深仇大恨,这位要是登基,她们和家人都是死路一条!
“不让!”一些个本有些犹豫的官员有的是在殿中众人的压力下,有的是受了众人感染,也纷纷发声表态。
“鞑子和辽江这次付出巨大,岂是能够轻易打发?朱永昊想要劝退鞑子,多半便只有割地赔款给好处,我大周国土,岂能让出分毫?我泱泱大国,怎能做那辱国勾当!”陶老忿忿。他怀疑,朱永昊一直针对燕安,一早就把燕安地许给了鞑子,才能让对方如此帮忙。
“还有辽江,朱永昊的主兵力都来自辽江,他们的所得一定得要与付出成正比。他们要的只怕更多,更不只土地赔款这样的好处……”荣安点到为止。
众人其实也想到了。
辽江王也姓朱,他胃口已经养起来了,顶着作乱的名头,只为土地?不信!只怕他们要的是塞地自立,独成一国。一旦辽江有了先例,庆南又岂能作罢?庆南若也要闹自立,朱永昊可有精力去收拾。必定不可能!
到那时,大周好好的大一统土地,便将四分五裂,战乱不断。那才是真正的民不聊生,对不起天地先祖和百姓。
所以这一刻,满堂所有人,几乎都是同一个声音:绝不答应朱永昊!
阁老们建议缓兵之计。
先忽悠,拖延,再看形势。
两位阁老亲自上了东直门与朱永昊喊话。
可朱永昊拒绝任何谈话,阁老们只接到了他最后一通牒:明早。最晚明早巳时,若朝廷没有决断,他们便将开始攻城!
两位阁老悻悻而回。
他们想拖延争取时间,而朱永昊为避免变数,自然希望速战速决,早些一锤定音。
这注定就是矛盾!
时间太紧了。
京畿几大卫所虽都已去了信,但集结兵力后最快赶来也得四五天。若聚之而来倒还好,勉强也能凑个三五万人。但万一是各卫所分散而来,那便是送羊入虎口了。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再送一次信出去,让各卫所合力而来。
先前德胜门声东击西派出探兵是打了朱永昊的人一个措手不及,可此刻却是没有这种机会了。
朱永昊的兵力,几乎已经完全铺开。
尤其在等着太子回京必经的北边两门和辽江接应的东边两门,足足布置有五万多人。
太难了。
更糟糕的是,朱永泽的虫已经压制不了皇帝体内的蛊。常茹菲按着朱永泽所教的一些办法试着给皇帝引蛊,也试着以小宝去解毒,但均以失败告终。
皇帝时不时又开始疼了。
御医已经下了断言,皇上最多只能拖个三五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