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陈欣跟随刘丽芬回到老家镇上时,已经是下午七点多。
两边邻居看见一辆灵车停在她们家门前,都大吃一惊,跑过来看热闹。还有些不知事的小孩子,见着覆白布的尸体被搬下来,也跑来问东问西,陈欣只得强打精神,应付跑跑跳跳的孩子们。
蒋秀莲去世得突然,棺材还没预备,当天晚上,刘丽芬和两个妯娌给老人穿好寿衣,只得把她放在她原先睡的床上。
几人在那里守了一夜,陈欣要过去看,刘丽芬不许,说怕吓着她。
阳阳和兵兵等蒋秀莲的孙子孙女放了学,也都过来这屋。他们大都十多岁,已经懂事了,知道奶奶去世,便也不再像平常那样打闹,安静地待在一边。
陈欣负责照顾他们,等到九十点钟孩子们都睡下,一整天没吃饭几乎虚脱的她,才踉踉跄跄走回自己的房间……
屋里黑漆漆的,只一束月光从窗台照进来,在地上辟出一个方形的框,清冷得像一汪水。
那框里正放着一把椅子,她突然想起来她几天前做的那个梦,梦里她奶奶就是在一个只有月光的晚上,坐在这把椅子上,端着她给她买的粉色猫猫头的杯子喝茶。
她踉跄着上前,扑倒在椅子上,呜呜痛哭起来……
隔壁屋几个妯娌守着老太太,便打电话通知各方亲友老人的死讯,两个男人在客厅里商量着明后几天的丧事安排,没有人听见陈欣在哭。
她独自沉浸在沉重的悲伤里,像死了母亲那样,在她看来,奶奶就是她的母亲,她从小跟在奶奶身边,遇到任何困难,不是跟妈妈说,而是跟奶奶说。
突然,感觉后背被人拍了下,她吓得猛直起身子,回头,“谁?”
“姐姐别怕,是我呀!”
“阳阳?”黑暗中,陈欣看不清阳阳的脸,但听声音确定这是她最亲的小侄女。
阳阳上前抱住陈欣的脑袋,像个小大人一样轻拍她的背,“姐姐你哭什么呀,我妈说奶奶她只是睡着了,这次要睡得久一点。”
睡得久一点?
陈欣回手抱住阳阳的头,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当天晚上,没有人睡着,第二天早晨起来,大家都顶着黑眼圈,陈欣的眼睛更是肿成了一条缝。
胡乱吃了些早餐,他们便开始忙活起来了。
把尸体放进早上新送来的棺材,穿孝服、搭灵棚、请唢呐、迎接来吊唁的亲友,事情桩桩件件十分繁琐。
大人们忙得跟陀螺一样,陈欣也跟着转啊转,转啊转,恍恍惚惚的就到了晚上。
今天安排的刘丽芬守灵,陈欣和她一起坐在灵棚里,蚊子叮咬得陈欣手臂上一片红疹,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盯着面前的棺材发呆。
夜深了,唢呐声响一阵停一阵,刘丽芬一边往火盆里放草纸,一边跟陈欣说起她奶奶以前的事。
婆媳两个原本不和,但人没了,刘丽芬便只记得蒋秀莲的好处,“我把你交给她的时候,你还在上幼儿园,那时你很爱哭,动不动就哭,谁都治不了你,我跟你生气也没用,骂你你更哭得厉害,只有你奶奶有耐心安抚你,哄着你带你去坐蹦蹦车,因为这个,我才放心把你交给她。”
陈欣听着,不知不觉间已泪流满面。
“你奶奶对我不算好,她一直偏心你伯母家,但对你确实没的说,为这个,我也算欠了她,那天我跟你婶婶不是有意要吵的,我们只是商量,后来还特意躲开了她,只是不知怎么就被她听见了……”
陈欣渐渐啜泣出声,刘丽芬这才发现她在哭,忙打住没再往下说了,“欣欣,你回去睡吧,很晚了。”
“不用,”陈欣揩了揩泪,说:“我在这儿陪着吧!”
“快回去睡,明天白天还有的忙呢,到时几个邻居小孩儿你得管着他们,”刘丽芬扯扯陈欣的袖子,再三让她去睡,陈欣这才起身去了。
今天午饭晚饭她都只吃了小半碗,这会儿已经体力不支,洗完澡回房,她直接瘫倒在床上,筋疲力尽,却偏偏没有困意。
床头柜上手机叮咚叮咚响个不停,她摸过来,点进qq,三十几条未收信息。
林芸:【陈欣,你怎么请假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王伦:【陈欣同学,听说你奶奶去世了?】
【你现在心情还好吗?】
【你家住哪里,今天没作业,我去看你?】
吴莺莺:【欣欣乖乖,我知道你奶奶的事了,节哀!】
【我想来看你,但我妈不许,你知道的,从小到大每回我去办丧事的人家里,回来准要病半个月,等这件事过了我就去找你!】
【乖乖,好好的,不要太伤心了,你奶奶也不愿意看到你这样!】
许为:【好点没?】
【不要过度伤心,思伤脾,忧伤肺,保重身体】
【你落下的几节数理化,回来我给你补,不用担心】
【丧礼几天,什么时候回来?】
接着便是二十几条他的自言自语,说他很无聊,数学课无聊,物理课无聊,吃饭无聊,睡觉也无聊。
陈欣只看着,连动动手打字回复的力气也没有,看完后,她就把手机丢到一边,然后抱住自己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就这样睁着眼到天明。
第二天起来又是新的忙碌,她已经两天没合眼了,整个人像行尸走肉一样,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下午,她困极了,一个人挨着门差点睡着。
她小侄女阳阳噔噔噔跑过来,轻轻推了推她,喊:“姐姐,姐姐?”
她缓缓睁开眼,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门外是灿烂的阳光和尖锐的唢呐声,她奇怪自己在这样的环境里怎么能睡得着。
她锤了锤脑袋,坐起身,“怎么了阳阳?”
“姐姐,我妈妈和你妈妈刚才吵起来了。”
“吵什么?”
“说奶奶存折里没多少钱了,还说医药费什么什么的,我听不太懂。”
陈欣无奈地笑了,她抚了抚阳阳的脸,见她右边那马尾扎得太矮,不对称,便将那马尾散开,用手给她梳平整了,重新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