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真人在中帐前负手而立,他等看热闹的弟子们都走了,才抬头看了看天。
北疆的天总是昏黄昏黄的颜色。他看了这许多年,似乎都记不得太清那边的天空是什么色彩了。
吴佑年大约是整理好了新的帐篷,这时候正走了出来。
他看到季真人沉默的背影,脚步顿了顿,只见季真人已经回过头来。
“师父。”吴佑年行礼。
吴佑年就是这样的人,什么时候都谨守礼仪,身为在这营地里的大师兄,什么事情也都身先士卒,尊敬师父,爱护师弟,大约除了面瘫症,就没有什么缺点了。
季真人总记得,当年他其实并不怎么喜爱这个弟子。可是,出了那件事之后,这个吴佑年却是第一个站出来表示要跟着他去北疆的人。
后来他曾问过吴佑年这是为什么,吴佑年只拿什么尊师重道来糊弄他。待他发了脾气要把他赶走,他才吓得跪在地上,磕磕巴巴地说未入山门之前曾受过他一饭之恩。
这……
好吧,季真人是真记不得了。他当年不喜欢在宗内待着,总是要到大千世界走一走看一看,路上遇到什么不平之事便伸出援手也是常有的事情,谁记得那么多呢。
不过显然吴佑年记得很清楚。
岁月熬人。季真人看多了北疆的天,看惯了魔域的火,那些仗剑独行,鲜衣怒马的日子也都渐渐模糊不清了。
季真人不说话,吴佑年便站在那里也不动作。
季真人沉默得够了,点点头,本想走了,可是看到吴佑年那个死样子,还是没忍住地问道:“如今,可想回太清了吗?”
吴佑年看向季真人,眼神是平静却抗拒的。
过了一会儿,吴佑年道:“若是弟子有幸结成金丹,希望师父遵守承诺。”
季真人饶是再严肃的人,这时候也忍不住想要翻白眼。
他顿时失去了说话的欲望,转身走了。
真的是再也不想跟他讲话啦!
吴佑年却在他转身之后,微微笑了。
若是那些师弟们看到这样的吴佑年,大约会傻眼的吧……
北疆的天黑得比中原早。
前一刻天空虽然是昏黄昏黄的,好歹还有亮光,不过一会儿,狂风乱卷间,天都黑压压地一片了。
吴佑年这夜坐在新帐篷的桌前,手下一把小刀,在一块木头上雕刻着。
他听到风声,便抬起头看了看,那道看起来根本就不结实的布帘紧紧闭着,任外面的风再狂傲,却不得其门而入。
然而,这布帘无锁无扣,该怎么才能让它紧闭着却不是谁一开始就会的。
吴佑年眼神有一瞬的放空。
北疆什么都缺,什么都显得艰难。
这些年太清陆陆续续有弟子被派过来,季真人从来不曾事前仔细嘱咐,往往都是让来人好好休息,说上“明日清晨风止之事来中帐报道”的话,叫人摸不着头脑。
这些新弟子往往都要吃一夜的苦头,有的还要捱上好几夜,这才能掌握玄机。
曾经有几个弟子因此苦恼着要回太清,可是融融太清如何还能轻易收留抛弃了的人……
季真人从来都是这样的人,先叫你吃够了苦头,你才不会心存幻想觉得来到北疆这个地方只是短暂的旅行。
吴佑年忍不住一叹,心想,这回来的居然是个北院弟子,这倒是少见。
舞丹阳这时候已经睡了有一段时间了。
不过,舞丹阳一向浅眠,特别是出了太清之后,就更是睡不沉。
也就是这一会儿,门帘突然被掀起来,狂风兴致勃勃地扑进来,肆意地在她的帐篷中横冲直撞。
冷风兜头,舞丹阳被惊得翻身坐起,已经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好了攻击的姿态。
可是,帐篷里空无一人,只有狂风侵入,并且卷起了桌子、草席等用具,惹得它们在帐篷里乱窜。
舞丹阳看向门帘,那帘子已经被吹得在上空扑腾不停,完全不像之前那样服服帖帖地关好的模样。
情况来得太突然,她有点没想明白,不过她还是很快来到门边,把那门帘子往下推。
可是,那风太大,她努力了半天,即便整个人扶着帘子,也还是让风从旁边的下面的缝隙里面灌了进来。
这就不对了啊……怎么之前关得好好的呢?
她猛地想起来之前季真人曾经说过的“明日清晨风止之时到中帐报道”的话来。
这……敢情是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她掌中操控着灵力控制那门帘,又想到难道其他帐篷也是这样的吗?
于是,她用灵力护着自己,抬步走了出去。
黑夜之中有几个帐篷里透着亮光,可是无论是有亮的还是没亮的帐篷也都似乎没有她这样的困扰——人家的帐篷关得严严实实,根本就不存在门帘被风掀起来的情况。
这……
她略思索了一下,决定采取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她观察着那些两者的帐篷。
中帐亮着,不过那里一般是季真人在里面。虽然不知道季真人会不会有别的帐篷,但是就算有,中帐也不会有别的弟子晚上在里面睡觉的吧?她觉得这位季真人有些意思,看她的眼神中总有点防备和不屑的意思,她暂时还不太想进中帐去问他怎么回事儿。
除了中帐,还有几个帐篷亮着。可是,她这是第一天来,人都没认全,季真人也没有给她介绍过,唯一熟悉一点的……她把目光投到外围的一个帐篷那里。
那是那位“吴师兄”的新帐篷。
唔……不对,虽然帐篷里亮着的只有五个,但是听呼吸声……
虽然夜风狂劲,但是冷静下来的舞丹阳还是凭借非凡的五感察觉到了不寻常。
她闭上眼,让自己的视线变得一片黑暗。
暗黑之中,她默默圈出了几个方位。
似乎……大家都热衷于大晚上不睡觉啊。
她睁开眼,朝吴佑年的帐篷走去。
帐篷上有个铜环,舞丹阳便扣了扣那个铜环。
吴佑年在听到门口的声音时已经放下了刻刀和木头。
他眼中微微有些惊讶。
因为舞丹阳明显只是筑基初期的水平,可是她控制呼吸和行迹的水平明显高于她这个修为可以达到的程度。
这就是云炙真君的弟子,就是云炙真君作为武道传人在培养的人吗?
吴佑年直觉舞丹阳来到北疆并不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