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昕静坐在丹房之中,意识如丝如线般延展开来,紧紧跟随着丹离。
他其实并没有太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包括之前他将那个从未离身过的魔方突然给了丹离的行为,其实也并非一开始就打算好的。
多年不做的噩梦忽然间回来这种事情,大约是对他的影响实在太大了。
他内心忍不住轻叹,却仍然没有停止探寻丹离的行为。
为什么呢?
是因为她的名字正好有个“丹”字?还是因为她竟然识得百余年前早就销声匿迹的飞来峰的法器?还是因为她与姐姐一样,有一双沉静如深潭,浩瀚如大海,漠然如远山的眼眸?
或许都有。
也或许,他也只是不耐烦了等待,想在有生之年,有那么一次得到救赎,解放自己的机会。
她会做什么呢?
她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看着那个魔方,只是看着,没有任何动作。
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感觉到四十八峰的峰顶又传来熟悉的灵力暴动的气息。
他陡然一惊,收回了神识。
在意识撤回的最后一刻,他内心竟然觉得丹离从头到尾只是看着的行为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不过,他很快将这些念头都丢开去,起身飞快地赶往峰顶。
峰顶有一汪天池。这天池水来自太清宗的灵脉,可助人洗髓伐骨,于人修炼很有些妙用。
不过后来,云炙真君开发了这天池水的另外一个功能——耗散修为。
这件事情云海真君也是知道的。但是云炙真君向来执拗任性,云海真君把云炙真君大骂了几次,甚至两人大打出手,从第七峰打到了第四十八峰,又从第四十八峰打回了第七峰,这么来来回回好几次,到底云海真君拗不过云炙真君,便也只能气呼呼地随他去了。
而说到云海真君为什么要耗散自身辛苦修炼起来的修为……这事儿他自己不曾对人说过,但是与他相熟的人,多多少少也都能猜到一点。
这时苏昕赶往峰顶的时候,丹离也同样感觉到峰中有些不太对劲的气息。
丹离虽然现在是修为最为虚无的凰月五重境——圆中有缺的状态,躯壳滞重,灵力全无,战五渣凡人体,但是并不代表她的感应能力就完全消失了。
这时候,她不但感觉到异常,而且走出去仔细感觉的时候,还隐隐能够感觉到那些异常的灵力波动来自峰顶。
如果四十八峰还是之前那个四十八峰的话,峰顶那里的天池应该还存在。
难道是谁在那里洗筋伐髓?
可是她来到太清宗以来,有意无意地也算打听了些有用的消息。
如今四十八峰中正经的主人除了云炙真君就是苏昕,他们二人应该都不需要在天池洗筋伐髓才对。
她隐隐觉得奇怪,于是循着久远的记忆往峰顶的方向走去。
开始她还一路看一看有没有人跟随,或者有没有人和她一样,往峰顶的方向去。
可是行了一段时间便发现,原本通往峰顶的路已经十分荒凉,想来已经长时间无人打理,也无人上山。
于是丹离很费了一番功夫才上得峰顶,自然便比苏昕要慢许多。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她能够借机找到不错的隐蔽之地,屏息凝神,往天池的方向看去。
她不敢离得太近,自然视线所及便不会多么清晰。
云炙真君便站在天池之中,他赤裸着上半身,强壮的身躯上有着几道狰狞的旧伤疤。而他脸上的表情纠结着,显然是刚刚经历过不小的痛苦。
苏昕在池边已经站了有一会儿了。
这是见云炙真君睁开眼,别要下水去扶他。
云炙真君缓缓地伸出手,阻止他前进的脚步,额头有大粒的汗珠掉落,嘴唇也白得可怕。
“无妨。不必担心。”云炙真君的声音很低,有些疲累,又有些茫然。
“师父,这样总不是办法。”苏昕都想叹气了。
他心中长久以来的念头又翻到了嗓子眼来。
几番沉浮之后,他毅然开口:“师父,不要等了吧。以师父的修为,早就可以飞升,根本不必如此压抑。此法,此法……毕竟伤身。”
云炙真君沉默了好一会儿,却低低笑了。
苏昕的脸色极为难看。
“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说出来。”
苏昕脸上一热,双拳握紧了。
“师父,您本就是潇洒旷达之人,如今在太清中也并无什么挂碍。当年若不是我命悬一线,也不会绊住师父的脚步。”
他撩开长袍,就地一跪。
“师父,您离山去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口都是热的。
云炙真君却还是不慌不忙地缓缓朝岸边走来。“怎么,小苏昕都要赶师父走了吗?明明昨日还在和师父说起传承的问题。”
苏昕知道云炙真君现在十分狡猾,惯常喜欢四两拨千斤地绕开话题。可是近日他竟然说出了口,便不想再逃避了。
“师父,您离山吧!即便是要等,她也不会再回到太清中来。倒不如到千山万水去找一找。若师父真的如此放不下的话!”
云炙真君闻言,脚下略有些停顿。
“谁说我在等她,我为何要等她,她不是我的弟子,她只是一个误入歧途的魔修。她早就死了,魂飞魄散,有何可等?”他冷笑着。
他不自觉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尖锐了许多。
林中静谧,即便是藏身有一段距离的丹离都将着话完完整整地听清了去。
“若是师父没有等她,为何隔一段时间就偷偷下山去寻那个舞家女,又为何每每压抑修为不肯飞升,还为何将自己在武道之中的所有感悟一一记载在册,精心整理,封印于执墨堂中!”苏昕却不肯放过他。
云炙真君的脸色有些变了。
良久才道:“你知道的不少。”
“师父,逝者已矣,何必要如此自苦!”
“那你又为何夜不敢寐,整夜整夜地摆弄着那个小玩意儿直到天亮?”
苏昕的脸色也变了。
两人之间便是一段极长的沉默。
“苏昕大仇已报,并没有什么夜不敢寐的。只是习惯了日夜颠倒而已。”
云炙脸上的冷笑便更显出讽刺来。
“为师也并没有什么看不开的,只是时机未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