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舒坐在凰月宫中,正要说点什么,又感觉到眼中异动。
他眯了眯眼,来不及告别就撤走了自己的气息,两指轻轻抚过眼睛,盈盈月辉溢于指尖,似乎在与来自眼中的某种力量对抗着。
他心里冷笑一声,在多次频繁的试探之后,已经有了打算。
待眼中异动消失,他起身走出宫殿,缓缓走到苍木下,树上蓝鸾正化作一只蓝色鸾鸟趴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睡觉。
忘舒听着他规则的呼声,又看了眼从树枝上垂下来的毛色靓丽的大尾巴,心想这两天真是把他闷坏了吧,连人形都懒得维持了。
他伸手拉了拉那尾巴上的一条长羽,惊得蓝鸾连忙爬起来一飞冲天,一边飞一边还在迷迷糊糊中愤怒地喊着:“哪个敢动老子的尾巴!”
低头一看,顿时醒神了。
蓝鸾下来的时候是双足点地的,姿势极帅,口气却不太好。
“干嘛?”
“想不想出去?”
“你不是说不出去吗?”
忘舒笑了笑,忽然两指捻一点月辉挥过去,星星点点的光落在了他蓝鸾的头上,身上。
眨眼的功夫,苍木下便站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忘舒。
蓝鸾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再看看对面忘舒的眼睛,从他的眼瞳中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他瞪着眼,“这是要干嘛?”
忘舒笑了笑,“出去之后往西走,绕几个圈子,甩开后面的人,然后到魔域去。”
魔域?
蓝鸾疑惑起来。“去那里干什么?”
“帮我拿一样东西。”
“什么?”
“当年凤凰族在魔域留下一朵凤凰花,那花无法在魔域生存,便被炼作一小瓶花汁,取名两忘。”他想了想,“大约指甲盖那么大的瓶子。你去找找。”
蓝鸾不想去,“这事我可以让凤凰去。”
忘舒道:“凤凰自然可以取花汁,但它们却摆脱不了后面的人。”于是再不给他机会,一挥手后,蓝鸾身后的空间扭曲,他正好掉进漩涡之中,那惊讶的表情都来不及变换。
忘舒看了眼苍木,慢慢又走了回去。
丹离有时候还是优柔寡断了些。
人间男女的情感在许多仙者看来不过是迷障。只有身死魂灭之时,神魂分离,再多的执念也终会消散在天地之间。
时间长短而已。
她想要劝说一个如此固执的人活着的时候心服口服地放下执念,怎么可能。
蓝鸾刚出去的时候还觉得忘舒想得太多了。
不过就是去魔域取个东西而已,怎么会有人跟着呢?
但是没过一会儿,他就渐渐认真起来。
他耸了耸鼻子,闻到了云端神殿的气息。
这些人是长着狗鼻子吗?他这才出来多一会儿,就被他们找到了?
蓝鸾开始和后面的人绕圈子。
绕着绕着他便发现不对了。
就算对方是云端神殿的人,那也不过只是一个人。以他的本事,怎么也不可能这么难甩掉呀。
他故意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等着后面的人,心想不行的话就把人胖揍一顿,看他还跟敢不敢跟着小爷。
结果,让他看到飞速靠近的人竟然是云巅的时候,顿时脸就黑了。
他二话不说转头就跑,若不是还记着自己是忘舒的模样,他几乎就要化作本体逃遁。
该死,忘舒怎么没说要追来的人是云巅那个疯子!
现在,他想要顺利到达魔域都要费些心思了!
寐界日短。忘舒和蓝鸾这里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寐界却已是一轮春秋。
丹离趁四下无人,抬眼看了看不算太高的树,足尖一点便跳了上去。她找了根看着还算顺眼的树枝,双手枕在头后靠坐着,目光开始放空。
这么一算,便是第十一年走完,步入第十二年了。
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秦惜微还是那么冷静安稳,她却已经开始慌了。
尽管除了头发,秦惜微其他地方并没有显露出苍老的痕迹,但她知道,他的皮肤变得特别脆弱。
一年前她在他手腕处看到的黑斑其实是一块乌肿,沉得久了,颜色便深了。
而这块乌肿直到现在也才只是淡了将近一半的颜色而已。
更糟糕的是,他身上似乎有多处这样的痕迹。
她曾试图在他睡着的时候,用月辉给他治疗。可是她反复试过之后,却发现月辉对他的伤处毫无作用。
她想要问问忘舒怎么回事,可是这一年来,忘舒从来没有出现过。
她隐隐觉得情况已经在加速变坏了。
可秦惜微丝毫没有改变的意思。甚至,似乎对自己的情况变得格外纵容。
束手无策,烦躁。
她静静想着这十一年的事情,想着这么多年来对秦惜微说过的所有的话,以及他从来不曾对她回应过的话,渐渐地在暖融融的阳光中迷迷糊糊睡去了。
浑浑沌沌中,她似乎看到了自己。
春日暖阳,她正站在小院前看着自己,眼神一会儿飘过来,一会儿又飞到别的地方,眼睛里有一丝不耐烦的意味,每当眼睛看向别处时便像是舟入大海,忽地一下就能游去很远的地方。
然后场景一变,是一望无际的田地。她皱着眉头,似乎有些烦恼,有些慌张。她的视线很少在哪里停留,但每次移过之后,眉头就皱得更深。
丹离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就明白了。
这个场景她有印象。那时她已经会控制自己的眼睛看到或者不看他人的命运。这命运的轨迹有长有短,有粗有细。
她觉得这好像是她的本能,可是她也知道,这种本能少用为妙。
那日她有心多耗了些神看了许多,当晚就头疼欲裂,据说昏睡了三日才醒。
果然,她才想到这里,场景便变成了黑黢黢的夜晚,她在房中躺着,旁边似乎有个人在看着她。
这种感觉很古怪。
这不是她在看自己。她想,在看着她的应该是秦惜微。
也就是说,她现在是在从秦惜微的视角在看自己。
后面还有很多画面,几乎是她在十一年中的每一天,有些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开始她只是看,后来她便慢慢静下心来。
而当她真的站在秦惜微的角度,试着从他的视角去看这十一年的时候,才渐渐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说服不了秦惜微。
推己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