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16)
林雨桐一直在家里没出去。只有嫁妆田里的这点粮食,还被林大哥赶着马车过来,给顺便拉走了。这是要一起捎去县城的。
其实这小小的屋子,真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东西。一床被褥,两包衣服,就是所有的东西了。要是只有两个人的话,完全可以将这些放进空间里,或者是什么也不带。可如今跟这么多人一起,自然是得做出个逃难的样子来。
大郎和宋氏都从王员外家回来了。两人看着,一个憨厚,一个木讷。
宋氏看着家里的家当,“真得走啊?我瞧着别人也没走。”
钱氏立马瞪眼,然后拉了大郎一把,意思是你要不走,你一个人留着,她要带着大郎走的。
宋氏这才转身去收拾东西。林雨桐见她将筷子和有了缺口的碗都用麻绳困了起来。
就心道:照这样的情形看,晚上根本就雇不到车。不要说马车,就连牛车估计也没戏。全凭一双脚走路了。这恨不能把家里锤布用的大青石都带上,这一路上可怎么走。
但她也没提醒,走不动的时候,她就学会取舍了。
要真是遇上那种舍命不舍财的人,那也没治了。
钱氏将家里的粮食,全都烙成大饼,当一路上的干粮。
二房收拾的火热,老太太却打发殷老三去将里长请来了。
里长也忙着呢。也要做大水淹上来的防备的。这个时候请人,谁能有好脾气。
走到门口的时候,刚好跟从山上下来的老爷子和殷老二四爷他们遇上。
“五叔,这个节骨眼上,有啥事非得叫我跑一趟。”里正这老爷子道。
老爷子在族里同辈排行为五。
“爹!”殷老三见老爷子不知情,就赶紧道,“是我娘叫我请的。”
“你娘就是事儿事儿的。”老爷子说了一句,转脸对里正道,“你要是忙,就去忙吧。没啥事。”
“都到门口了,也不在乎这点功夫。”里正说着,就扶着老爷子进屋,边走边道,“我也寻思着,咱们要不先叫一部分人走,一部分走不了的,往山上撤一撤。这也是相互有个照应的意思。要是没事,那走了的人再回来。要是真出事了,到时候这山顶就是孤岛了。还指望出去的人回来搭救呢。五叔,你也赶紧安排一下,看看叫谁出去,叫谁守家。”
四爷就看了一眼里正。不得不说,这才是明白人。危险关头,一家子的劲就得往一处使。不管是去是留,为的都是这个家好。
老爷子脚步顿了一下,缓缓的点头,“这话也有理。但估计不到这份上。”
“有备无患吧。”里正跟着叹了一声。谁还能希望真出事啊。
到了堂屋,老爷子就呵斥老太太,“有什么事,不能等我回来再说,叫人家忙忙叨叨的,管你那点鸡毛蒜皮的婆妈事。”
老太太当着外人,倒是没有跟老爷子呛声。只是对里正道:“大侄子,我来请你,就是请你做个见证。这些瘪犊子都想着往外跑。跑就跑吧。但我的话说到前头,谁出了这个门,就只当是放弃家产,从此分家另过了。以后想回来,这个家可就再也没有他的地方了。”
老爷子拿起茶碗兜头就往老太太脸上砸去,“你个混账婆娘……”
殷老二之前,不放心老爷子和老太太的心,瞬间就冷硬起来了。他呵呵惨笑了一声,“爹啊!我是你在外面跟人家偷着生下来的吧。要不然老太太能做到这份上。”
“老二啊,你别吃心。你娘就是……想用这办法叫你们留下来……”老爷子瞪了一眼老太太,叫她说话。
“没有他们,我还过的自在呢。”老太太立马背过身说了这么一句。
殷老二看向里正,“那就请兄长立个文书吧。”
“兄弟啊,这可得谨慎。以咱们家的规矩,一旦分家,可就……”里正摇头,但见殷老二眼里满是祈求,就道,“那就这么着吧。咱们家的规矩不能破,但是大难临头了,也是情非得已。这不能算是逐出家族。我看在族谱上记一笔,从你算起,算是咱们殷家的另外一个分支。理由……就是水患迁徙。可好?”
殷老二给里正作揖,这个理由很好。“我这就跟兄长去祠堂磕头。”另外还有身份文牒路引,都得在里正这里开一份,然后去县衙用印,才算是生效。
老爷子和老太太还没有说话,里正和殷老二三言两语的,就将事情给定性了。
这下,不光是跟他们无关,就是跟真个殷家也无关了。
另外开一支,连族规都管不了他了。看着殷老二带着两个儿子跟在里正身后往宗祠而去,老太太猛地就哭嚎了起来,“你个丧了良心的瘪犊子啊。亲爹亲娘你都不要了……”
里正听见了,就回头对殷老二道:“这些年,你也不容易。虽说这人心都是偏的,可偏成这样的,还是少见的。”
四爷心里一叹,皇阿玛曾经也是个偏心眼的爹。但其实他还真就是个偏心眼的爹。到老了,直郡王还说皇阿玛偏心理亲王,理亲王说皇阿玛拐着弯的偏心直郡王。到最后两人都说皇阿玛最偏心的是自己。连江山都给了自己了,能不是偏心吗?可四爷心里呵呵,只能说苦乐自知吧。兄弟姐妹多了的人家,父母偏心是存在的,但像是老太太这样的,实属罕见。
殷老二苦笑一声,“还得多谢兄长成全。”
里长摆摆手,“这也是为了能更好的保全族人。就算真有大难,总还有香火保存下来。殷家也不至于绝后。”
父子三人看着里长叫了老族长一起,在族谱上记了档。这才拿着路引证明,往回走。
可等到了家门口,就远远看见钱氏带着林雨桐和宋氏大包小包的站在门口。
林雨桐朝四爷苦笑,这是被撵出来了。这家里,一刻都不许他们呆了。
殷老二反倒浑身都轻松了,这是将他对这个家最后一点念想都折腾没了。
“那就走吧。宜早不宜迟。”四爷将林雨桐和钱氏身上的包裹都分了一半挂在自己身上。
大郎就算把身上全挂上,宋氏脚底下还有一大半。
殷老二看了大儿媳妇一眼,直接塞了二两银子过去,“要银子,你就把那些乱七八糟的都扔了。你要非得带着,就把你跟大郎一起分出去另过吧。”
宋氏这才赶紧将包裹都翻检了一遍,收拾了六个大包裹,拿了殷老二给的二两银子。
此时天已经黑了。花大价钱也没能雇到马车。
“要不,看……”林雨桐想说,看看林家走了没。搭上马车好上路。
殷老二摇头,“那是运粮食的。粮食到了关键的时候,能救命。给咱们腾出一辆马车,就少运一车粮食。不上算!咱自己走。赶到天亮,也就差不多了到了。”
索性婆媳三个都是大脚,走得了路。于是一行六人,背着包裹,冒着细雨,踏着泥泞,朝县城走去。
镇上不少大户人家,也都往镇上去。只可惜现在这世道,谁也不敢轻易相信,更不敢叫陌生人靠近马车。出来逃难的富贵人家,谁不是带着金银细软的。马车边上,也都是小厮伙计跟着不少。
四爷拉着林雨桐,一点都不敢松手。路上络绎不绝的人,没有给人有人相伴走夜路的安全感,只感觉到了危险。
四爷背上挂着弓箭,林雨桐手里握着匕首。神色一直很警惕。
钱氏一看,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她把厨房用的菜刀拎在手里,殷老二拎着砍柴的刀。
大郎是木匠,吃饭的家伙肯定不能丢。他背着锯子,宋氏拎着锤子。
六个人看起来,就有些彪悍了。敢走在他们周围的人就不多了。不管好人坏人,都怕这样的悍人。
而殷家,殷老三和何氏两口子相对而坐。
“要走了,以后可就回不来了。”何氏有些沉吟,“咱们家跟老二家还不一样,人家父子都是有手艺的人,到哪里也饿不死。咱们除了讹的这点银子还剩下什么了。没有吃的,没有住的,没有活命的营生,到城里怎么过日子?你刚才没听见外面吆喝吗?已经雇不到马车了。我和闺女都是小脚,走着去?走得动吗?这一屋子的家当,你一个人搬的动吗?”
“说走的是你,如今说不走的还是你。”殷老三往炕上一躺,“走不了就不走吧。就算在山上,也有吃有喝的。”
“就是这个话。”何氏就一笑,“咱们守在家里,这家里产业就有咱们一份。只要有地在,什么时候也饿不死。反正儿子在县城。咱们的根在。要是不出事,咱们给儿子守住了家产。要真出事了,儿子能不想办法救咱吗?”
“有理!”殷老三呵呵一笑,“那就赶紧做饭,咱们就等着洪水过来……”